夏季的雨,來勢兇猛,接連下三天了,一刻都沒有停過。
兩只螢火蟲趴在葉子底下,望著外面迷蒙的大雨,嚇得不敢動彈。
已經兩天沒吃一點東西了,兩只小蟲子渾身乏力,昏昏沉沉,生命的終點在向他們接近。
“呆在這里別動!我去找吃的!”其中一只螢火蟲,努力撐起身體,望望奄奄一息的伙伴。
“別…去…,太…太危險…了。”奄奄一息的螢火蟲,勉強睜開閉著的眼睛,斷斷續續地說著。她想摸摸他的手,手臂卻無力地滑下。
“等我,我會找到食物的,等我啊!”螢火蟲踉踉蹌蹌站起身,展開翅膀,飛入無邊的雨幕。
他去了很久,都沒有回來。漸漸地,夜幕降臨,黑暗無窮無盡,吞噬整個世界,雨還在嘩嘩地下。
“怎么還不回來?他會迷路的,這么大的雨,他會死的。”她掙扎著從葉子上爬起來。
夜很黑,看不見任何東西,她側過身摔倒下去,把肚子翻上來,臉朝上躺著。
她要點亮自己,不然他會死的。即使耗盡生命,也要亮起這盞燈,這是他回來的方向。
微弱的光,如寒夜里的火。
他在雨幕里,跌跌撞撞,睜不開眼睛,前面的路,一片迷茫。
返程的路黑暗漫長,一片葉子掃過,打折他左邊的翅膀。
燈越來越暗,她知道自己撐不住多久了,熒光在她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消失到黑暗里。
他掙扎著,循著光飛來,落上葉子的時候,燈滅了,那是她最后的血。
“吃口花蜜就會醒來的呀!”一滴水從他眼眶里落下,不是雨水。
第二天,太陽出來了,幾天來的雨,把樹林洗刷得特別干凈。一只蝸牛爬過綠葉,看到兩只螢火蟲的尸體。
母蟲嘴邊放著花蜜,公蟲的手挨著她的臉龐,左邊,有半截斷翅。
“她沒等到他回來。”石海天輕輕地說,生怕打破夜的寂靜。
“可他終歸回來了。”瑾萱幽幽地回答。她想的,是生死不離。
“她要是吃到那滴花蜜就可以活過來了。”石海天感慨地嘆息。人世間愛情的美,莫過于相守相依。
“可她等不到了。”瑾萱沉浸在螢火蟲的生和死里。
石海天遞來一張紙巾,她的眼睛在月色下閃著晶瑩的光,彎彎長長的眼睫毛微微顫動,在臉頰上投射出扇形的影子。
螢火蟲的故事,瑾萱講給兩個人聽過。都是夏天的夜晚,都在水塘的邊上。
北園城墻外面的土坡下也有個水塘。那時,瑾萱和天澤剛拿到大學的錄取通知。
這段老城墻位于東北端,廢基之外有一個土坡,土坡外面是護城河。
微風陣陣吹來,帶著青草的芳香,瑾萱把這個故事講給秦天澤聽。這是小時候,吳奶奶哄她睡覺時講給她聽的。
明天就要各奔東西了,他去武漢,她往廈門。兩人從幼兒園開始,就沒有分開過,若說分開,也就是不在同一個班級而已。
今天,她把故事講給石海天聽,這里的水塘比北園城墻外的那個,大了好幾倍。
不同的是,今夜月光皎潔,那一夜略微悶熱。
相同的故事,不同的聽眾,同一個講述者。造化實在弄人,信誓旦旦的秦天澤,如今已娶妻生子,孑然一身的梁瑾萱,將走出他的生活。
那場螢火蟲的約定,隨著故事的終結,油枯燈盡。
梁瑾萱接過紙巾,握在手里。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給石海天講這個故事。
也許是皎潔的月光,也許是如鏡的水塘,或許她需要他的傾聽。
見到溫雯的那一刻起,她是決心要忘掉這個故事的。
歲月變遷,滄海桑田,早已物是人非,何苦重提過往。
山區的夜很涼,晝夜溫差大,瑾萱微微抱攏雙臂。遠處的螢火蟲紛紛擾擾,飛舞在草叢之上,用生命的光,為它們的人生添姿著色。
吳奶奶跟她說過,螢火蟲之所以發光,是在宣布自己的活動范圍,浪漫或凄美的童話,只是大人們的臆想,哄小孩子睡覺的故事。
如今,吳奶奶已不在,再也蹦不出孫猴子的糖人。瑾萱要去哪里才能找答案?
吳奶奶還告訴過瑾萱,在她年輕時,沒有手電和路燈,深夜里,人們打著燈籠,照亮回家的路。
燈籠要自己提的。也許這就是答案。
石海天扭頭望著瑾萱,月光下,她的臉沉靜里透著倔強,不知道腦子里具體在想些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一定和秦天澤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