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王明遠,拜見老師。”王明遠上前恭敬行禮。
崔巡撫聞聲轉過身,臉上慣常的溫和笑意淡了些,招手讓他近前:“明遠來了,坐吧。”
師徒二人分賓主落座,仆役奉上熱茶便悄然退下。
崔巡撫沉吟片刻,并未寒暄,直接開口道:“今日喚你來,是剛得了豫西那邊傳來的急報。豫西行省今冬大雪連綿,近日天氣驟暖,冰雪消融過急,黃河發生了不小的凌汛。”
王明遠神色一凜。凌汛他是知道的,冰凌堵塞河道,水位猛漲,決堤泛濫,其害更甚于夏汛。
崔巡撫語氣沉凝:“此次凌汛來得猛,淹沒沿岸農田屋舍恐不在少數。加之豫西幾年前才遭過蝗災,民生本就艱難,今次雪災疊加凌汛,只怕……唉,雪上加霜啊。”
他嘆了口氣,指尖在茶幾上輕輕敲了敲,看向王明遠,“你原計劃年后便要出發游學,首要便是經豫西往嵩陽書院。如今這條路,怕是難走了。”
王明遠心頭一緊,忙問:“老師,情況竟如此嚴重?嵩陽府一帶可還安好?”
“嵩陽府地處豫西偏南,受災或稍輕,但通往其地的官道驛路,必經幾處汛情嚴重之地,恐有沖毀淤塞,路途艱難還在其次,只怕流民滋生,路途不靖。”
崔巡撫眼中帶著明顯的憂慮,“你此行游學亦需穩妥為上,需心中有數,早做打算,行程或需調整,沿途更需倍加小心,以免陷入困境。”
王明遠聞,起身深深一揖:“多謝老師及時告知此事!此事實在要緊,學生定會慎重規劃,絕不敢輕忽。”
崔巡撫點點頭,示意他坐下。
近日稍微豐潤了些的臉上神色卻并未放松,望著窗外又開始飄落的雪花,沉默了片刻,聲音里透出一股難得的疲憊與深沉:
“明遠啊,近幾年來,我大雍朝接連遭災。豫西蝗災,秦陜地動,如今又是黃河凌汛……西北邊關,韃靼各部亦不安分,小股擾邊時有發生;東南沿海,倭寇之患亦未徹底平息,時有商船漁民遭劫。真是多事之秋啊……內憂外患,俱在眼前。”
他轉回頭,看著自己這位年少卻沉穩的弟子,語氣復雜:
“陛下年事已高,近年來于朝政……心思愈發難以揣測,于臣下疑心亦重。此番接連大災,國庫消耗巨大,朝中關于賦稅、邊防、賑濟的爭論只怕愈發激烈。
未來幾年,無論……無論朝局如何演變,恐都難有真正太平寬松的日子。或許要到新皇登基,徹底穩固之后,方能有所轉機?
這天下,越發艱難了……”
王明遠還是第一次聽師父如此直白地談及朝局艱難與皇帝的疑心,心中不由一震。
在他印象里,師父總是沉穩如山,憂國憂民卻從不失方寸,此刻卻流露出如此深切的無力感。
他屏息靜聽,不敢插。
崔巡撫似乎察覺到自己說得過于沉重,收回目光,看向王明遠,臉上勉強露出一絲慣有的溫和笑意,擺了擺手:
“瞧我,與你說這些做什么。這些朝堂大事,于你而還為時過早。你眼下緊要的是讀書進學,打磨文章。
待你日后金榜題名,踏入仕途,或許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屆時,或許這些難題,正需你們這般年輕有為的新血去應對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