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遠心神巨震,這話……師父他也曾問過,但……周老太傅此舉何意?
他下意識地便想將平日熟讀圣賢書所得的那些“忠君愛國”、“為民請-命”的套話脫口而出。
然而,不等他開口,老太傅冰冷的目光便已掃過,截斷了他的話頭:“休要與老夫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虛!老夫要聽你的真心話!”
老太傅的目光如炬,緊緊盯著他,語速不快,卻字字千鈞,仿佛要將他靈魂最深處的選擇逼迫出來:
“你是想做一個如你那文章中所書,不避斧鉞,敢直諫,博一個青史留名的‘直臣’?”
“或是,做一個精通權術,長袖善舞,以求執掌權柄,顯赫一時的‘權臣’?”
“再或是……”老太傅的語氣微微一頓,目光似乎柔和了極其細微的一絲,“做一個腳踏實地,能辦實事,能解民憂,于國于民確有裨益的‘能臣’?”
三問如重鼓,接連擂在王明遠心頭,震得他氣血翻涌。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摒除了所有雜念,依從本心,斬釘截鐵地回答道:“學生愿竭盡所能,做一個能臣!”
話音落下,書齋內有一瞬的寂靜。
周老太傅凝視著他,良久,緩緩頷首,臉上看不出是欣慰還是別的什么情緒,只是淡淡道:
“但愿你能始終銘記今日之。
觀你心性,謹慎有余,決絕不足,遇事易思慮過多,牽絆甚重,確也難成那等不惜身、不恤親、一往無前的直臣。
你這性子,倒是學了你那師父崔顯正幾分,圓融周至,卻也……失了幾分赤誠剛烈。
但要像那等蠹蟲般徹底不要面皮心肝,只求權勢富貴,你怕是也做不來。”
這話說得可謂直白,甚至有些刺耳,王明遠聽得臉上微熱,卻無從辯駁。
“故而,能臣之路,于你而,或許是最佳之選,亦是最難之選。”周老太傅繼續道,語氣沉緩。
“老夫觀你策論,務實縝密;讀你那篇《問臺島疏》,亦見赤忱與血性;再研習你所授這些算學新法,更知你于經世致用之道,確實天賦異稟。
若你日后真能持心中正,不忘今日‘能臣’之志,不為權勢所屈,不為利祿所誘,持之以恒,或許……真能為我大雍江山社稷,為天下黎民蒼生,做下一些實實在在的功業。”
說到此處,老太傅的聲音里透出一股難以掩飾的疲憊與滄桑,他微微闔眼,再睜開時,眼神復雜難辨,竟流露出幾分罕見的惋惜與遺憾。
“唉……若早幾年遇上你,知曉你身負此等奇學,心性尚未被你那……油滑師父徹底磨圓,老夫或許……或許會動了念頭,悉心栽培,傾囊相授,盼你能成一代直臣,鐵骨錚錚,匡正朝綱。
我大雍如今,表面太平,內里……最缺的,正是這等不避斧鉞,敢直諫的直臣啊!”
一聲長嘆,道不盡的無盡感慨。
“可惜,可惜矣……如今你心中牽掛已多,顧慮已重,更兼崔顯正那性格浸染你心,再想將你扳回那等寧折不彎的路子,難矣!
罷了,罷了……有牽掛也未必是壞事,行事知進退,留有余地,或許反而能走得更遠,于國于民,未必不是福祉。”
這番話,如同重錘,一記記敲在王明遠心上。
他先是因那句“早幾年遇上你”和“傾囊相授”而心頭狂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太傅竟曾對自己動過收為親傳弟子的念頭?!
這是何等殊榮!何等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