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在這看似平靜的冬日里,一天天滑過。
幾場大雪接連落下,將整個北方大地徹底染成一片銀白。
山巒、田野、道路都被厚厚的積雪覆蓋,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距離清河縣一百多里外,那個曾經發生過黑市槍戰的小縣城。
那場死了三個本地混子的械斗,在最初的幾天引起了一些議論和恐慌后,便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漣漪漸漸平息。
官方來人調查過,但線索寥寥。
加上死的本就是些名聲不好的地頭蛇,最終,這案子也只能被定性為“黑市火并,黑吃黑”,草草結案。
至于那個在同一時期,某個村子神秘失蹤的接生婆――趙婆子。
她家的反應更是耐人尋味。
趙婆子失蹤后的第二天,她那幾個平時不算孝順的兒子,在她那空空如也的土炕上,發現了用布包著厚厚一沓錢。
具體多少,外人不得而知,但據隱約傳出的風聲,起碼有好幾百塊。
這在當時,絕對是一筆能讓普通農戶眼睛發直的巨款。
幾個兒子先是驚疑,隨后便是狂喜,緊接著是默契的沉默。
至于報案?
幾個兒子都沒有提這茬。
他們都擔心報案后,這些錢就不屬于他們了。
那沓厚厚的鈔票,像一塊沉重的磁石。
不僅吸走了他們的擔憂,也吸走了他們身為人子的那點微薄良知。
――
深山里,吳有南藏身的山坳。
幾場大雪過后,這里幾乎與世隔絕。
木屋都被積雪半掩著,若非偶爾有細微的炊煙升起,幾乎難以發現這里有人居住。
美智子那間木屋里,炭火燒得很旺,驅散著刺骨的寒意,卻也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壓抑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松井美智子躺在簡陋的木板床上,身上蓋著不算厚實的棉被,臉色蒼白如紙,頭發被汗水浸透,黏在額角和臉頰上。
她雙眼無神地望著被煙火熏得發黑的屋頂,嘴唇因為長時間的用力而被咬破,滲出血絲。
生產的劇痛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在床尾,一個頭發花白、穿著臃腫棉襖的老婆子。
她正顫抖著雙手,用一個破舊的木盆里的熱水,擦拭著一個剛剛降生、皮膚還皺巴巴、通體泛紅的嬰兒。
這老婆子正是被綁來的接生婆趙婆子。
她臉上的驚恐還未完全褪去,動作小心翼翼,生怕惹惱了這伙煞神。
她前段時間被迷暈帶到了這荒山野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唯一的安慰,就是那個看起來像頭領的老頭子承諾,只要這個女人把孩子平安生下來,就放她回家。
她不知道這話有幾分可信,但這是她目前唯一的指望。
“嗚哇――嗚哇――”
嬰兒微弱的啼哭聲在木屋里響起,打破了死寂。
趙婆子趕緊用準備好的、還算柔軟的舊布將孩子包裹起來,顫巍巍地捧到一直站在床邊,如同雕像般的吳有南面前。
“老……老爺,是……是個男孩兒……”
趙婆子聲音發顫,低著頭,不敢看吳有南的眼睛。
吳有南渾濁的眼睛里瞬間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光彩。
他猛地伸出手,近乎粗暴地將那個襁褓接了過來,動作僵硬而陌生。
他低下頭,死死盯著懷里那個小小的、還在微弱啼哭的嬰兒。
孩子的臉龐皺巴巴,看不出具體像誰。
這是繼宗的兒子?
他吳有南的孫子?
吳家如今唯一的血脈?
他抱著孩子,在原地站了許久,仿佛要將這小小的生命刻進眼睛里。
自始至終,他沒有看床上的美智子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完成了使命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