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船窄得僅容兩人對坐,船板泛著經年水浸的暗紅光澤,一支簡易木槳斜倚船舷,劃水時濺起的細碎水花,在日光下閃著銀亮的光。
太液池的水面平靜如鏡,映著岸邊垂楊柳的綠影,遠處宮殿的飛檐翹角浸在淡藍天光里,連風都似被揉碎了,只在水面拂起微不可察的漣漪。
李承乾緊攥著船梆的手,指節繃得泛白,青筋隱隱凸起。
他眼簾垂得極低,視線死死黏在粗糙的船板上,連余光都不敢掃向腳下。
湖水澄澈得能映出人影,那片通透的藍綠,偏生成了他最忌憚的景象。
臉色透著幾分薄白,唇角卻硬扯著一絲從容,只是緊繃的肩線、微微發顫的指尖,終究暴露了心底的局促。
李泰目光漫過四周水天相接的浩渺湖面,白茫茫一片,不見半艘船只,也無岸邊人聲傳來。
小木船隨著水波輕晃,如同一葉無根浮萍,孤零零漂在偌大的太液池中央,將塵世的紛擾都隔絕在水煙之外。
李泰臉上漾著一抹淺淺的笑意,格外偏愛這種與世隔絕的清凈。
既能將天地盡收眼底,又能徹底避開外界的窺探與喧囂,連風都帶著幾分無拘無束的自在。
他緩緩收回目光,沉吟片刻,語氣平靜卻帶著幾分難得的鄭重,喊了聲:“李承乾。”
李承乾目光撩起不足一寸,便又急忙把頭低下,他不敢抬頭,視線稍高一點就覺得天旋地轉,他強行壓下深深的恐慌,平靜地回了句:“有什么話就說吧,我聽著呢。”
李泰是個極重禮儀的人,在誰的面前也沒失過禮,他是故意不禮貌的喊了李承乾的全名的。
他就想看看李承乾會不會沖他發火,若是換了別人敢當面直呼李承乾的大名,李承乾定然會怒的。
如果李承乾肯包容他,連這都不跟他計較,那就是真的寵慣他。
如果李承乾好聲好氣地教導他,也說明他是個好兄長。
如果李承乾變了臉,那就是容不得半點的忤逆,從前的種種都是自己想多了,他對自己所有的好都只是作戲。
李泰見他如此平靜,自己反倒有些慌了,是不是任性的過了頭?
不管了,反正都蹬鼻子了,那就繼續上臉,他故意冷聲冷氣地說道:“沒什么要說的,我想聽你說。”
李承乾看不到他的表情是晴是暗,但能聽得出他的陰陽怪氣,不由得心里暗嘆,二郎真是個小心眼,這么點事竟氣了半天還不好。
“我只是心疼那些畫,并不是逼你真的要回來。你要是同意,我就用錢買回來;你若是不同意,那就算了。些些小事,你何苦生氣?”
“我沒生氣。”李泰很認真地解釋道:“我只是沒畫好便撕了重畫,是你非說我生氣了。”
“你若不是心里有氣,怎會畫不好?”李承乾檢討似地說道:“都是我打擾你了。”
“真的跟你沒關系,我是覺得立意不好,你幫我想想。”李泰身子向前微探,看著他說道:“我本想畫幅月下獨梅圖,以圓月、寒梅、奇石為主,去突顯清、獨、雅。畫了幾筆又覺得不妥,這種孤寒清寂的調子不適合閨中千金。”
“既是專門給人家畫的,總得讓人家知道這畫是現畫的吧?”李承乾略一思索,說道:“無論你如何立意,人家都會懷疑你是拿舊畫應付的,不如你就畫一幅她的畫像。”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