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穿雕花欞格,將碎金般的日光揉成滿地斑駁,檐角銀鈴輕響,混著案頭松煙墨香漫入衣襟。
案上鮮花凝露未干,冷香與鬢邊脂粉氣交織,襯得滿廳衣袂翩躚,靜得只聞筆尖劃過宣紙的輕響。
李泰剛放下手里的紙,就又有一個丫鬟朝他走來,他很自然地朝房遺月那邊瞟了一眼,只見她不慌不忙地放好筆,靜待那個小丫鬟從她的面前走過去,才輕輕地喚了身邊的侍女一聲:“紫綃。”
紫綃上前輕輕地拿起詩稿,直到旁人往回走了,她才緩步向前,把小姐的詩稿輕輕放下,微低頭、微躬身從容退回原處。
李泰手上正拿著別人剛遞上的詩作,隨意瞄了一眼紫綃放下的紙,不由得脫口而出地贊道:“好字!”
李泰極愛書法,又有名師指導也肯苦練,他也算得上是青年書法家一枚,然而他在書法一道上卻找不到什么優越感。
李承乾、李恪、李元昌,連長樂公主李麗質都是不輸于他的書畫大家,才華是好東西,奈何他們家實在不缺。
也正是因為才華在他們家太不值錢了,一般的人就更入不了他的眼了,能讓他情不自禁地贊上一句的人堪稱鳳毛麟角了。
才看了一行的詩,李泰毫不猶豫地放下了,如獲珍寶般地拾起紫綃放到案幾上的這張紙箋。
雪浪箋上行楷清峻,起筆藏鋒處頗有筋骨,轉折時又透出幾分疏朗。
房遺月寫的是《題秋江竹石圖》。
遠浦霜楓映落暉,新篁解籜拂云扉。寒波微皺釣魚磯,古石嶙峋帶蘚肥。莫道丹青無骨力,一枝勁節透絹飛。筆閑不寫人間事,只把孤舟載月歸。
李泰目光掠過“遠浦霜楓映落暉”的蒼茫氣象,停在“一枝勁節透絹飛”時,喉結不自覺地動了動,這女子竟看穿了他作畫時灌注在竹石里的那股不甘蟄伏的力道。
他抬眼望向下方。
房遺月正垂眸整理袖口繁復的藕絲[邊,日光透過茜紗窗欞,在她鴉青鬢角暈開一圈毛茸茸的光暈。
察覺到他的注視,她微微抬首,目光相觸的剎那并未閃躲,只極輕地彎了彎眼角。
那笑意很淡,像初春冰面下悄然化開的一紋水。
李泰迅速垂眼,將詩箋輕輕覆在案上。
她果然不同尋常,既有“筆閑不寫人間事”的孤高,也有“孤舟載月歸”的悵然。
她懂畫,更懂畫外之人。
李泰眉眼含笑地盯著詩箋,眾貴女紛紛擱筆,不一會兒的工夫,案幾上竟摞了幾十張紙。
“殿下?”陸清見所有人都交了卷,于是低聲提醒,“該評詩了。”
西華廳里倏然靜了下來。
數十道目光織成細密的網,懸在滿室浮光里。
李泰能聽見自己血脈奔涌的聲音,若此刻點她為魁首,便能順理成章地賜她任選一幅畫。
她那般聰慧,自然也能懂得自己的心意,可是……
李泰心中微嘆,長安于他是沸鼎,封地于他是囚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