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風腦子里“嗡”的一聲,仿佛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砸中。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肥胖的身軀都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
鄭玄經?
府學的老夫子,鄭玄經?
那不是青州府的讀書人,都要恭恭敬敬喊一聲“宗師”的人物嗎?
此人是知府大人的至交,更是整個青州文壇公認的泰山北斗,等閑的世家家主,想見他一面都難如登天。
現在,這樣的人物,竟然親自來了這窮鄉僻壤的青陽縣。
而且,是……指名道姓,要見林凡?
劉正風感覺自己的喉嚨一陣發干。
他猛地回頭,再去看那個已經快要消失在街角的少年背影,只覺得那道身影,在這一刻,變得無比高大,甚至有些刺眼。
他之前所有的盤算,所有的輕慢,所有的自以為是,在“鄭玄經”這個名字面前,都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投資一個全新的時代?
他剛才還覺得這少年是瘋了,是在說大話。
現在他才明白,人家不是瘋了,人家是真的已經站在了那個時代的浪口,而自己,還傻乎乎地想用幾百兩銀子,去收買一條即將騰飛的真龍。
“掌柜的,我們……”護衛看著他煞白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開口。
劉正風猛地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他彎下腰,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親手將那把被他隨手扔在地上的新犁,小心翼翼地捧了起來,仔細地擦拭著上面的塵土。
“回府城!”
他的聲音里,再沒有了商人的精明,只剩下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告訴賬房,立刻備足十萬兩現銀!不,二十萬兩!”
“還有,動用我們四海通所有的人脈,去給我找!找全天下最好的鐵匠,最好的木匠!告訴他們,錢,不是問題!”
“林案首的農具行,我投了!”
“他要七成?我給他八成!不,九成!”
劉正風抱著那把新犁,像是抱著一件稀世珍寶,大步流星地朝著自己的馬車走去。
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瘋了!
這個世界瘋了!
他劉正風,今天也要跟著瘋一次!
……
青陽縣衙,后堂。
氣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縣令王丞哲,正襟危坐,連大氣都不敢喘。
在他的主位旁,坐著一位須發皆白,面容清矍,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儒衫,卻自有一股淵渟岳峙氣度的老者。
正是府學大儒,鄭玄經。
鄭玄經的身后,還站著一個三十多歲,面容嚴肅,眼神銳利的中年官員。
此人是府學學政司的副主事,陸淵,出了名的鐵面無私,最是看重規矩法度。
當林凡跟隨著差役走進后堂時,三道視線,便齊齊落在了他的身上。
鄭玄經的視線,平和,卻仿佛能洞穿人心。
王丞哲的視線,帶著鼓勵,也藏著一絲擔憂。
而那位陸淵副主事的視線,則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審視與挑剔。
“學生林凡,見過鄭老夫子,見過陸大人。”
林凡躬身行禮,不卑不亢。
鄭玄經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端起茶杯,輕輕吹著熱氣,仿佛在打量一件成色未知的璞玉。
率先開口的,是陸淵。
他的聲音,像是兩塊石頭在摩擦,干澀而又生硬。
“林凡,你可知罪?”
這三個字一出口,堂內的溫度,仿佛都降了幾分。
王丞哲的臉色微微一變,剛想開口,卻被鄭玄經一個平淡的眼神制止了。
林凡抬起頭,平靜地迎向陸淵的視線。
“學生不知,所犯何罪?”
“哼,不知?”
陸淵冷笑一聲,聲調陡然拔高。
“身為府試案首,圣人門徒,不思鉆研經義,光耀門楣。反倒終日與工匠、商賈、泥腿子廝混,倒騰那些奇技淫巧,攪亂縣場,敗壞斯文!”
“你還將那些蒙童聚于一處,不教他們《三字經》、《千字文》,卻去教什么狗屁不通的‘格物’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