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故弄玄乎,那甚至不是指點。
那是一個路過的神明,隨手指了指地上爬過的螻蟻,告訴它,你的路走歪了。
而他這只螻蟻,不僅沒有感恩戴德,反而還跳著腳,試圖去挑釁神明。
一股無法喻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的雙腿一軟,竟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凌家的席位上,凌震山的手死死抓著太師椅的扶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他的雙眼,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炙熱光芒,那光芒中混雜著狂喜、貪婪與一絲絲的悔意。
他看著高臺上那個被萬眾矚目的孫女,呼吸變得急促。
廢物?
如果這是廢物,那青陽城,不,整個天風國,還有誰敢稱天才?
他腦海中飛速閃過這一個月來,家族對凌云溪的冷漠與苛待,閃過自已那句“不要再給家族蒙羞”的冰冷話語。他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傳來一陣陣抽痛。
但他很快便將這絲悔意壓了下去。
沒關系,還來得及!
血濃于水,她是凌家的血脈,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只要她還是凌家人,這份天大的榮耀,這份足以讓凌家一飛沖天的機緣,就永遠屬于凌家!
他已經開始盤算,等大會結束,要如何修復這段關系,要用什么樣的姿態,才能讓這個孫女重新“回歸”家族。
與他的狂喜不通,蕭家的席位上,是一片死寂。
蕭天宇呆呆地望著高臺。
那滴完美的藥液,那神圣的金色光焰,那遺世獨立的身影……一幕幕,都像最鋒利的刻刀,在他的心臟上反復雕琢著兩個字——后悔。
他終于明白,在藥材鋪門口,她那看死人般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那不是怨恨,也不是憤怒。
那是漠然。
是一個已經站在云端之上的存在,對于地面上那些蠅營狗茍的、無聊紛爭的、徹底的漠視。
他退婚,他在新歡面前炫耀,他在比試中看她的笑話……他以為自已讓的這一切,能夠傷害到她,能夠彰顯自已的優越。
可到頭來,他才發現,自已就像一個在舞臺上賣力表演的小丑,而她,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個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的看客。
他失去的,不是一個天才未婚妻。
他失去的,是一個他連仰望其背影的資格,都沒有的……整個世界。
這股認知帶來的痛苦,遠比任何刀劍加身都要來得猛烈。它不是尖銳的刺痛,而是一種空洞的、無邊無際的鈍痛,仿佛他整個人的靈魂,都被從中挖走了一塊。
評審席上,幾位評委已經完全失態,他們圍在一起,用顫抖的聲音激烈地討論著,每一個字都帶著顛覆世界觀的震撼。
唯有墨老,他沒有說話。
從最初的失聲驚呼之后,他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那雙渾濁的老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凌云溪,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有激動,有狂喜,有震撼,但更多的,是一種朝圣般的虔誠。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丹道的另一種可能,看到了那條只存在于最古老典籍中的,通往神境的道路。
他這一生,困于瓶頸數十年,早已心如死灰,只想著為公會培養幾個后輩,便算了此殘生。
可今天,他看到了希望。
那希望,就在眼前。
終于,他再也坐不住了。
在全場數萬人的注視下,這位在青陽城地位尊崇、德高望重的煉丹師公會會長,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沒有走評審席的臺階,而是不顧身份地,直接從一米多高的評審臺上,一步躍下。
他的動作有些踉蹌,落地時甚至一個不穩,差點摔倒。但他毫不在意。他整理了一下因為激動而有些凌亂的衣袍,然后,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堅定地,朝著那個創造了神跡的少女,走了過去。
整個廣場,再次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這位失態的老者身上。
他們看著他穿過人群,走上高臺,一直走到凌云溪的面前。
然后,在所有人無法置信的目光中,墨老對著那個戴著斗笠的少女,深深地,彎下了他那一生都未曾輕易彎下的,高傲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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