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京市,軍區大院周家小樓。
夜色已深,書房里卻還亮著燈。
周母端著一碗溫熱的參湯,輕輕敲了敲門,里面沒有回應。
她推門進去,書房里空無一人。
她有些疑惑,端著湯碗在樓下轉了一圈,也沒見到丈夫的身影。
忽然想起什么,她轉身朝著后屋那間平日里負責供奉祖先牌位的靜室走去。
靜室的門虛掩著,里面只點著一盞昏黃的長明燈。
周母推開一點門縫,果然看見周父的身影。
他不是站著,而是直挺挺地跪在祖宗牌位前的蒲團上,背脊佝僂,頭深深埋著,一動不動。
周母心頭一緊,輕喚了一聲:“老周?怎么了這是?大晚上的,跪這兒干嘛?”
周父聽到聲音,身體顫了一下。
他試圖站起身,卻因為跪得太久,雙腿血脈不通,剛一起身就是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
周母嚇了一跳,連忙將湯碗放在一旁的案幾上,快步上前扶住他,口中忍不住抱怨:
“你看看你!一把年紀了,也不知道愛惜自己身子骨,這老寒腿才好了幾天?又這么跪著!真想讓我七老八十了,還天天伺候你個癱在床上的老頭子不成?”
她扶著周父慢慢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這才借著昏暗的燈光,看清丈夫的臉。
這一看,周母自己也愣住了。
周父臉上毫無血色,眼眶通紅,里面布滿了血絲,整個人籠罩在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悲慟與死寂之中。
那神情,不是尋常的疲憊或傷感,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愧疚與絕望,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他心里徹底碎了。
“老周?你……你到底怎么了?別嚇我。”周母的聲音也軟了下來,帶著擔憂,輕輕握住丈夫冰冷的手。
周父的目光沒有焦距地落在虛空某處,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許久,才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吐出幾個字,破碎不堪:
“都是我的錯,這一切都怪我……大哥……大哥他肯定不會原諒我了……”
周母聞,心頭一沉,也瞬間明白了丈夫為何如此。
當年那場席卷而來的風暴,大哥一家被下放西北,是迫不得已的割舍。
為了保住大哥家那一脈唯一的香火,那個年幼的孩子被悄悄過繼到他們名下,成了周家的“長子”。
孩子那么小,懵懂無知,只知道叔叔嬸嬸變成了爸爸媽媽。
他們小心呵護,視如己出,卻始終背負著這份沉重的秘密與承諾。
直到后來,大哥一家在西北出了事,噩耗傳來。
再后來,那孩子不知如何知曉了全部真相,少年心性,激烈決絕,毅然離開了周家,再無音信。
他們尋找、等待、愧疚、懊悔……
直到八年前,一紙來自公安部的冷冰冰的死亡證明寄到手中,告知那孩子在打擊一伙窮兇極惡的人販子時“意外身亡”,尸骨無存。
最后一點渺茫的希望也熄滅了。
他們不僅沒能護住大哥大嫂,連他們唯一的孩子,也最終沒能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