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聽說,自從省府進駐歸綬,今年冬天牧民們領到的過冬糧食和藥材,比往年充足了不少。而且,省府規劃修建通往包頭的鐵路,據說大同的工廠已經能造鐵軌和火車了,說是以后我們的牛羊皮毛,能更快運出去賣更好的價錢……”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了不同的波紋。
“哼,小恩小惠!”一位老臺吉不屑地哼道,“那是收買人心!鐵路修通,他們的兵和貨物來得更快!大同那邊的工廠日夜不停,造的就是這些東西!到時候,我們還有什么自主可?”
“可是,”年輕臺吉鼓起勇氣反駁,“至少現在的牧民能活下去,能過得更好些。我們之前,不也常常為部民過冬的糧食發愁嗎?而且,剿匪之后,商路確實安全多了,從大同來的商隊帶來的茶磚、布匹和鐵器,也多了不少。”
額璘臣貝子眼中精光一閃,他看向阿穆爾靈圭親王:
“親王,您看,這或許就是山西的高明之處。
一手拿著刀槍,一手拿著糧食和銀子。
反抗的,如同那幾家,灰飛煙滅;
順從的,如達爾罕,雖失了權柄,但富貴猶在,甚至可能因這鐵路、這商路得到些實惠。
他們在大同展示的,恐怕不只是武力,還有我們無法拒絕的將來。
他們這是要徹底改變草原的規則啊。”
阿穆爾靈圭親王緩緩坐回主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他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山西帶著一套全新的、強大的秩序來的。
這套秩序,會摧毀他們這些舊貴族的特權,但似乎,也確實能給這片土地和大多數牧民帶來某種他們以往無法給予的安定與發展。
而大同,就是這套秩序的核心展示區。
“你們決定去嗎?”他抬起眼,掃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額璘臣貝子苦笑一聲:
“我部落小,不敢不去。而且,我也想去大同親眼看看,這山西都軍府,到底建起了怎樣的基業,能讓達爾罕那樣的人都低頭。
看看那些工廠,那些據說能自己走動的汽車,還有那能飛上天的飛艇。
或許,這世道真的變了。”
齊克圖札薩克悶聲道:“老子不去!就說病了!他們還能把我從部落里拖到大同不成?”但他這話說得明顯底氣不足。
阿穆爾靈圭親王沉吟良久,最終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做出了某個艱難的決定。“去吧。”他聲音有些沙啞,“都去。帶上家眷。”
在眾人驚愕、疑惑的目光中,他繼續說道:“躲是躲不掉的。既然躲不掉,不如親自去大同看看,這慶祝游行到底是個什么陣仗,這山西的根基究竟雄厚到什么地步。若是大勢真的不可逆,”
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有無奈,有不甘,也有一絲審時度勢的精明,“至少,我們要為自己,為家族,爭取一個不至于太差的結局。
達爾罕簽了那文書,至少保住了性命和大部分家產。
我們若頑抗到底,只怕連這點都剩不下。
去大同,既是冒險,也是探底。”
他看向額璘臣貝子:
“額璘臣,你消息靈通,路上我們多通聲氣。”
又看向齊克圖,“齊克圖,把你的脾氣收一收,這次去大同,是觀察,是試探,不是去打仗。”
一場原本充滿憤懣與恐慌的聚會,最終在一種沉重的、認命般的氛圍中結束。
沒有人能拿出更好的辦法,在絕對的實力差距和軟硬兼施的策略面前,他們這些曾經叱咤草原的王公,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時代洪流裹挾的無力。
類似的討論和掙扎,在廣袤的北疆各地,在不同的王府、帳篷里,以不同的形式上演著。
有人恐懼,有人憤怒,有人觀望,也有人像額璘臣貝子一樣,敏銳地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開始思考順從之外的可能性。
通往大同的各條道路上,一支支代表著蒙古各旗、各部的車隊,開始懷著復雜無比的心情,向著那座傳說中的工業重鎮、山西力量的北方心臟匯聚。
車輪碾過秋日的草原,留下的不僅是車轍,更是一個舊時代被迫邁向新時代的沉重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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