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長治縣各鄉各堡的地主宅邸,門庭若市,卻又氣氛詭異。往日里互相串門多是攀比田畝、炫耀新收,如今卻變成了壓低聲音的密談和焦灼的權衡。
“老哥,你真打算賣了?”張家莊的張員外捻著胡須,眉頭擰成了疙瘩,看著來訪的李地主。
李地主嘆了口氣,端起茶碗又放下,眼神飄忽:
“不賣?
不賣怎么辦?
佃戶都跑光了!
剩下幾個老弱,連鋤頭都掄不動!
眼看開春地要是荒著,租子一粒收不上來,坐吃山空?
那林縣長說的債券、股票,聽著是懸乎,可你看看外面,”他指了指窗欞外,似乎能穿透高墻看到那沸騰的工地,“那架勢,像是要停的樣子嗎?工業區那邊,聽說又新起了兩座大窯!這錢投進去,萬一真成了呢?”
“萬一不成呢?那可是祖宗傳下來的地!”張員外聲音發顫。
“祖宗傳下來的地,現在沒人種,就是死地!是累贅!”
李地主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破釜沉舟的狠勁,“與其爛在手里,不如搏一把!林永年這個人手筆大得嚇人,跟著他,或許真能沾點光?”
類似的對話,在無數地主廳堂里反復上演。
疑慮、掙扎、對祖產的不舍,最終在佃戶流失的冰冷現實,和林永年描繪的實業債券、公司股票那金光閃閃卻又迷霧重重的誘惑面前,一點點瓦解。
晉興銀行的門檻,幾乎被踏平了。
往日里門可羅雀的銀行大廳,此刻擠滿了穿著綢緞長袍、神情復雜的地主們。
他們或獨自前來,或三五成群,手里緊緊攥著厚厚的地契文書。
銀行里臨時增設的柜臺后面,穿著嶄新制服、戴著眼鏡的年輕柜員們,動作麻利卻一絲不茍。
算盤珠子撥動得噼啪作響,蘸水鋼筆在契約和登記簿上飛速劃動。
“東城外水澆地一百二十畝,中上田,作價銀元八千六百塊。
張老爺,您確認無誤,在此簽押,按印。”
柜員聲音清晰平穩,將一份《田畝轉讓契約》和一份《長治實業債券認購書》推到一位面色灰敗的老地主面前。
老地主的手顫抖著,拿起筆,看著契約上自愿轉讓幾個字,又看了看旁邊債券書上那誘人的年息數字和領航者公司擔保的字樣,眼神掙扎良久,最終一咬牙,重重簽下名字,按上鮮紅的指印。
那枚紅印,像從他心口剜下的一塊肉。
“債券收好,憑此券每年六月、十二月可至本行領取息錢。
本金待債券期滿或公司上市后,按章程兌付或轉股。”
柜員將一疊印制精美、蓋著紅章的債券鄭重遞過。
旁邊,另一位稍顯年輕的地主則選擇了另一條路:
“我這六百畝坡地,作價三萬一千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