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祥道府邸。
窗外雪花飄飛、寒風瑟瑟,書房內燃著火盆,溫度適宜。
劉祥道喝了口茶水,看著面前愁眉不展的弟弟劉應道、一臉凝重的兒子劉齊賢,輕笑一聲,道:“怎么,想不通?”
劉應道欲又止。
反倒是剛剛十六歲的劉齊賢梗著脖子,語氣激動:“父親怎能如此呢?我魏州劉氏三代沐浴天恩,歷三朝、侍三帝,父親更是簡在帝心,被君王倚為腹心,如今卻背棄陛下與那等操弄權柄之奸臣同流合污,必將遺臭萬年!”
劉應道也開口:“大兄之謀略遠勝于我,從小到大莫不馬首是瞻、唯命是從,從無反駁。但今次之事……實在是有待商榷。”
劉祥道緩緩點頭,弟弟、兒子的反應早在他預料之中。
事實上在今日之前,即便早聞房俊那道“改革御史臺”之奏疏,卻也從未想過徹底背棄陛下、與東宮站在一處。
但事已至此,就必須率先統一家中之意愿。
他沒理會天賦一般的弟弟,而是看向素來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兒子,溫聲道:“你所謂的為父‘背棄’陛下,是指為父沒有輔佐陛下掌控皇權,使得陛下可以對天下人生殺予奪、出法隨?”
劉齊賢秀氣的小臉兒漲紅,怒聲道:“父親怎能混淆是非?皇權自來至高無上,陛下仁厚,又豈會做出生殺予奪那等暴虐之事?”
在他看來,皇權至高無上雖然能夠滋生暴虐,但仁厚的陛下是萬萬不會做出那等事的。
面對兒子的反駁劉祥道并無惱怒,而是笑問道:“我也不信陛下會是一個暴君,可陛下不會,現在的太子會不會?未來的皇帝會不會?”
不待劉齊賢回答,他便給出答案:“總有一個皇帝會的。”
劉齊賢依舊不服:“此非‘莫須有’之罪?不能以‘有可能’便等同如此!”
尚未發生之事,豈能以此加罪?
天底下沒那個道理!
劉祥道今日很有耐心,讓兒子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話鋒一轉:“從隋煬帝至太宗皇帝,之所以傾舉國之力東征高句麗,是避免其坐大之后威脅帝國北疆成為隱患,還是對個人功業之追求?”
劉齊賢想了想,沒有硬杠,而是誠實道:“怕是兼而有之。”
劉祥道卻搖搖頭,道:“兼而有之是沒錯,但更多卻是在乎個人之功業……你不必急于反駁。前隋也好,本朝也罷,朝堂之上能力卓越、眼光超前之輩數之不盡,很多人都知道必須覆滅高句麗,這是共識,但對于何時覆滅高句麗,大部分人的意見則是徐徐圖之。”
隋煬帝也好、太宗皇帝也罷,在決定東征高句麗之前都經受了無數次的勸諫。
原因也很簡單,必須在當下覆滅高句麗嗎?
大業元年至六年,隋煬帝動用百萬百姓,花費無數人力物力疏浚貫通之前王朝開鑿留下的河道,修成了大運河,國家財政岌岌可危,民間百姓苦不堪。
然而翌年,隋煬帝便下詔征討高句麗,命令幽州總管元弘嗣往東萊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監督勞役甚急,更集結天下的軍隊,無論南北遠近,都要匯合于涿郡。
如此倉促,確有必要嗎?
朝野反對者眾。
然而隋煬帝一意孤行,集結了天下軍隊之后,又另外征發了江淮以南水手一萬人,弩手三萬人,嶺南排镩手三萬人,又命令河南、淮南、江南造戎車五萬乘送到高陽,用來裝載衣甲幔幕,還征發民夫以供軍須。
七月,隋煬帝征發發江淮以南民夫及船運黎陽及洛口諸倉米到涿郡,船只相次千余里,載兵甲及攻取之具,長期來往在路上的有數十萬人,擠滿了道路,晝夜不停,死者相枕,臭穢盈路,天下騷動……
結果大敗。
宇文述等九支軍隊渡過遼河時,有三十萬,等到返回遼東城時,只有兩千七百人,巨以萬計的物資儲備兵器軍械也丟失殆盡。
這一戰便打光了文帝以來積攢的家底。
然而隋煬帝并未汲取教訓,緊接著又發動第二次、第三次東征,直至烽煙遍地、國家滅亡……
這哪里是為了國家剪除邊疆隱患?
分明是為了帝王功業、君王顏面!
太宗皇帝之東征,亦是在國家剛剛恢復元氣不久便迫不及待,如此英明神武之帝王不知汲取隋煬帝之教訓嗎?
他太知道了,但他不管!
他自信比隋煬帝強,即便冒著巨大風險,卻一定能夠完成隋煬帝未竟之事業,獲取覆滅高句麗之千古功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