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心中感動,卻也略有幾分古怪。
今日董雄給他上的這一課,卻非是教授他如何審案、斷案,而是如何在官場之上推卸責任……
……
正堂之上,韋仁約看著上座這位娃娃臉的大理寺丞,有些懵然。
執失紹德則心中大喜,忍著上前拜見“學長”之沖動……
狄仁杰正襟危坐,神情肅然,目光掃視一圈開口道:“本官大理寺丞狄仁杰,今日寺卿臥病在家、少卿外出公干,由我受理此案……這位御史看上去對本官有些成見,可是認為我年輕經驗不足?那就請先回去,等到寺卿、少卿皆在衙堂之時再來不遲,退堂……”
“等等!”
韋仁約趕緊叫了一聲,阻止這個娃娃臉寺丞二話不說就退堂……
“既是朝廷委任之寺丞,即便年輕一些,想來于刑名之術亦有深厚造詣。今日此來,乃是于西市門外發生一樁兇案,本官訴于長安縣,但長安縣稱涉及宗室子弟不予受理,故而下官前來大理寺。”
隨即,將長安縣出具的轉呈文書奉上,又將案情予以說明。
孰料狄仁杰擰著眉頭翻著文書左看右看,末了,說道:“哎呀呀,御史有所不知,下官亦是出身于貞觀書院,與這位嫌疑人有同窗之誼,按照大唐律法應當予以避嫌!這樣,本官受理此案,但得等到寺卿上衙之后再做審理,韋御史意下如何?”
執失紹德眼睛亮起,果然不愧是當初名動書院、受到太尉青睞的優秀學子!
這件案子說破天不過是死了一個老嫗而已,錢財賠足便行了,最怕這個御史揪著不放將誤殺說成是故意縱馬行兇。但只要將案件擱置,家中便有了充足的操作時間,轉圜之余地極大。
任誰都怕狄仁杰袒護他這個學弟吧?
然而出乎預料,韋仁約聽聞這一層淵源,卻搖搖頭,神情堅定:“貞觀書院之學子每年畢業之數量多達百余,充斥于各處衙堂之上,倘若僅以‘同窗’之名便予以回避,十年二十年之后,恐怕朝堂之上人人回避、事事避嫌,朝廷豈非陷入停滯?我觀寺卿雖然年不及弱冠,但眉目清正、氣度儼然,非是貪贓枉法之輩,只需心懷公正,何懼人?”
狄仁杰忍住撓頭的沖動,心中不知是惱火還是歡喜,惱火于想要推卸責任也不是那么容易,歡喜于這位素有剛正之名的御史對他如此評價……
但他知道這是董雄給他上的一課,必須將這件案子推卸掉。
遂沉聲道:“韋御史之評價,本官愧不敢當。”
他看向執失紹德,問道:“文書之上,寫明汝等此番入城乃是去往東宮換防?”
執失紹德恭敬回答:“正是如此!‘神機營’在東宮宿衛,成員由書院學子輪流擔任,每隔兩月便換防一次。”
狄仁杰點點頭,看向韋仁約,為難道:“這件案子不僅涉及宗室子弟,也牽涉到了東宮,大理寺并無權責私自處置。本官受理此案,但需要連同宗正寺一起予以審理。”
韋仁約不滿:“不過是一件縱馬致死老嫗之案件而已,只需查明是老嫗撞于馬前而死、亦或執失紹德縱馬踩踏老嫗致死,簡單明了,這與執失紹德的背景牽涉有何關系?”
狄仁杰笑容誠懇、語氣溫和:“韋御史此差矣,同樣是觸犯律法,但庶民之處罰與權貴不同,權貴之處罰又與宗室不同,卻不能確定執失紹德之身份歸屬,又如何能夠做出準確判罰?”
韋仁約怒道:“那被踩踏致死之老嫗乃孤寡之人,如今身死,便要等著案件審理完畢做出判罰之后才能下葬?”
狄仁杰面容一正,肅容道:“法理之外,亦有人情!”
他看向執失紹德:“此案雖然暫時無法界定,但老嫗因你而死確鑿無疑,本官現在命你拿出錢帛予以賠償,將老嫗收斂厚葬,你可有異議?”
執失紹德趕緊道:“我之不服,在于非故意縱馬踩踏老嫗致死,絕非抵賴不愿賠償,請寺丞放心,馬上便命家人以上好棺槨收斂,擇選墳地予以安葬,無論此案如何判罰,對于賠償絕無計較。”
“好!不愧是書院子弟,深明大義、仁善為本!”
狄仁杰贊了一聲,看向韋仁約:“御史以為如何?”
韋仁約點點頭,只能作罷:“還請速速將此案轉呈宗正寺,本御史會全程監督!”
罷,轉身離去。
狄仁杰面色凝重,對留在堂上的執失紹德問道:“此事之詳細過程,具體道來。”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