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滬那雙深不見底的眼掃過楊欽等人,又緩緩抬起來,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另一側的獨孤昭、趙虔身上。
他臉上的嚴肅未減,聲音卻比剛才宣布處置時慢了半拍,帶著一種久經世事的沉緩,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慢悠悠漾開漣漪:“兩位老柱國,覺得本王這般處置,可還算妥當啊?”
宇文滬的視線,在獨孤昭黑白交錯的鬢發上停了停,那眼神里藏著些什么,像蒙著層薄霧,看不真切,卻又讓人覺得分量千鈞,“可否有異議?”
話音落時,微微頷首,嘴角似有若無地勾了一下,快得像錯覺。
宇文滬這是出得什么招?..........獨孤昭聞,眉頭緊蹙,心中嘀咕一句后,抬起銳利的眼,與宇文滬對視片刻,只緩緩開口,聲音蒼老卻中氣十足:“老夫以為不妥!”
饒是以獨孤昭這歷經,幾十年風雨的閱歷.....
此時此刻,也看不透這個對手的目的。
但他深知,宇文滬絕不會平白無故,如此輕拿輕放,其中必定有不為人知的算計!
“獨孤老匹夫這是鬧得哪一出?”
宇文儼聽著獨孤昭那出人意料的答復,眼瞳里盛著一團亂麻,先是錯愕地張大,隨即又猛地瞇起,“宇文滬都如此大度了,他難道還不知足?”
旋即,眉頭擰得更緊,額角青筋隱隱跳動。
小皇帝不明白更不理解。
他看不懂這兩個老狐貍之間的斗法。
“哦?”
宇文滬拖長了語調,聲音里那點沉緩還在,卻多了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頓了頓,又繼續問道:“不知獨孤老柱國以為,本王何處不當啊?”
說著,嘴角極輕地向上挑了挑。
那弧度淡得像水墨畫里,暈開的一筆。
明明帶著笑意,眼底卻平得像結了冰的湖面,連一絲波瀾都無。
“這番是老夫與楚國公領的頭.....”
獨孤昭雙手抱拳,腰桿彎成一道沉穩的弧線,鬢發隨著動作輕晃,沉聲道:“大冢宰如此處置,過于偏袒,有失公允了!”
那眼眸之中,藏著濃濃試探。
“獨孤老匹夫這是在,上趕著要處罰?”
宇文儼愣了愣神,只覺得腦子里嗡嗡作響,像有無數只蟬在里頭亂鳴,心中疑惑:“他想要做什么?”
在小皇帝看來,這種情形不該順坡下驢嗎?
為何卻是反其道而行之了?
宇文儼沒看懂,后側同樣旁觀的宇文橫,則是看了個清楚明白,心中暗笑道:“獨孤昭還跟大哥,玩上以退為進了.....”
用自請處罰的方式,來試探他大哥的真實意圖。
“老柱國說得哪里話?”
宇文滬聞,忽然抬手按了按,寬大的袍袖掃過身前,帶出一陣微風。
那手勢看似隨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制止意味,仿佛您老再說下去,便是拂了他的意。
“您與老柱國德高望重,功勛卓著,又是出于好心,豈能加以責罰?”他再次緩緩開口,聲音里的沉緩又添了幾分溫潤,像浸了蜜的藥湯,聽著熨帖,卻藏著說不清的意味,“勿要多!”
這番冠冕堂皇之,聽得宇文儼一愣一愣的,摩挲著指腹,忍不住腹誹:“這宇文滬是不是,仁義得過了頭?”
“不僅不借機發難,連一點象征性的處置都沒有.....”
“總不能是要修好吧?”
念及此處,宇文儼胸中憂慮橫生,略略設想這雙方聯手的場面,便是打了個冷戰。
但很快就自我否決了這個念頭.....
畢竟,權力的大餅豈容共享?
而且,盡管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可他分明從宇文滬那溫和的語氣里,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
不像是勸慰,反倒像在給兩大老柱國套上一副“德高望重”的枷鎖,讓他連自請處分的余地都沒有了......
可自己這位堂兄,究竟想達成怎樣的目的呢?
宇文滬根本不給獨孤昭再開口的機會,寬大的袍袖一甩,猛地轉過身,面向在場侍立的文武百官。
他身姿挺拔如松,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過了殿內殘存的凝滯:
“諸君!”
這兩個字像驚雷滾過,震得祭場眾臣齊齊抬頭。
“天降祥瑞,大吉之兆!”
宇文滬目光如炬,掃過一張張或驚或疑的臉,語氣里添了幾分激昂:“過往種種,皆為序章。還盼諸位來年依舊精誠團結,勠力同心,輔佐陛下,為我大周江山穩固、萬民安康,建一番豐功偉業!”
“謹遵大冢宰之命!”-->>
以宇文橫、商挺為首的文武百官,齊齊躬身,袍服摩擦的窸窣聲匯成一片,像風吹過麥田的浪濤。
此次意外頗多,卻又格外成功的臘祭,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