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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夜闌京華 > 76、第七十五章 祈愿九州同(6)

        76、第七十五章 祈愿九州同(6)

        棕色長袍的老者轉著手上的扳指。

        碧玉,繞著布滿皺紋的拇指,緩緩打著圈兒:“既說到如此地步了,我也說句實話,一句不當對你說的話,”老者泛灰的眼珠子,定定凝住一身京城貴公子扮相的謝騖清,“西北軍扛不住的,遲早要散。到時候,只剩下你們紅軍的幾千人……世侄啊,你須提早打算了。”

        外有飛機大炮輔助的日軍重兵逼近,內有十六個師的兵力,在座都是領兵殺出過自己地盤的軍閥,如何看不出,這既是一條死路、絕路。

        何未因強壓著一口氣,喉嚨口火辣辣地疼。

        她欲起身添酒,手被九叔按住。九叔輕對她搖頭,身為一個男人,他更能體味謝騖清此刻心境。老者那一番話,回避借兵,強調境況,已算作了答。

        何家從商,于軍隊這一脈算個局外人。他們叔侄兩個摻和不進去的。

        “清末亂局,出過多少名將?”老者又道,“北吳南蔡,一個被部下暗殺,一個年紀輕輕病死異鄉,他們傾盡心血,推翻了前清,可后來呢?袁世凱要做皇帝,各路將領揭竿而起,那時倒是我們軍人的天下,是我們的好時候,回頭看,風光過的人,不是客死異鄉,就是寓居天津。年輕時,都有一腔熱血,闖出一番功業,老了才看透,再大的功業,也逃不過世代更迭的命數。世侄啊,須看開些,如今能活下來的人,都是有福之人了。你我皆是。”

        老者嘆口氣,又道:“我們手上的這些兵,都要防著南京,也算是我們最后的家底了,誰都不敢妄動。南京的調令過來,讓我們去圍剿你們同盟軍,我當沒看到,這是如今唯一能為你們的事了。”

        “日本人的間諜面見過這里在座的每一個,勸我們去關外做事,我們都沒見過,”那青衫中年人道,“為家國民族,也算盡忠了。”

        謝騖清從襯衫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煙,僅剩了三根。

        他無法反駁,只因怕。

        如那老者所說,這些昔日軍閥手里的兵零散分布在華北,隨時要聽南京政府調令,向張家口的同盟軍進攻。雖老者說,他們今日選擇按兵不動,日后如何,誰又料算得到?

        昔日反清反袁,而后北伐、起義,謝騖清從未怕過。而今夜,他惹不起這一干人,這一干謝家的知交故友。

        青衫中年人見他的煙盒干癟,從桌上拿起一盒新的,欲遞過去。

        謝騖清輕擺手。他坐在桌旁,兩指夾著抽出來的一根煙,從煙灰缸邊拿到火柴,低頭,以手攏住,劃亮、點燃。

        他深吸了一口,再抬頭,煙霧后的面容已不見情緒。他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煙霧于指縫間飄散,許是閑散的姿態,緩和了這包廂里的氛圍。

        關外、多倫和這里的人事物,都毫不相干。

        老者對候在簾子外的副官輕招手,副官入內,老者附在他耳邊吩咐了兩句話。副官領命而去,未幾,外頭熱鬧起來,臨近被屏風隔開的包廂里的往日軍官們,舉著酒杯,來敬酒。

        謝騖清來者不拒。

        瓊漿玉釀,一杯頂得上多倫普通士兵的數十日的口糧。

        他們從前一個被攻下的縣城連夜行軍趕往多倫時,兵士們都餓著肚子的,頂著連綿夜雨,翻山越嶺,只為搶占先機……

        他一人坐著不動,只等人敬酒,觥籌交錯,來往的人如走馬燈上一般,神態各異,衣著各異,均是面容模糊。

        “我也是保定畢業的,17年畢業的,沒趕上謝少將軍在的時候,”有個高個子的男人道,“那間宿舍,說是謝教員讀書時住過的。”

        “是嗎。”謝騖清回應,彈掉煙灰。

        他咬住煙尾,親自倒了一杯酒,輕聲道:“那該喝一杯。”

        對方誠惶誠恐,仰頭一飲而盡。

        “多大年紀了?”謝騖清也干了這一杯酒,問這個模糊人影。

        “三十有六了。”對方笑。

        “我們十四軍軍長趙博生,17年畢業于保定。就是在三十六歲那年,在第三次反圍剿中犧牲,”謝騖清微笑著,仿佛閑聊,“九一八之后,他曾請求北上抗日,被拒絕后起義,投身紅軍。和你是同一期的?”

        對方面上的笑容凝結。

        “你是哪里畢業的?”謝騖清看向又一個。

        “云南講武堂。”

        “我們東北抗日聯軍第五軍軍長,是那里畢業的,”他道,“土生土長的云南人,白族人,現在在關外抗日。”

        “你是何處畢業的?”謝騖清轉而問身旁的另一個模糊人影。

        “黃埔。”

        “第幾期?”

        “一期。”

        謝騖清平靜地笑笑:“譚其鏡,黃埔一期,你的同學,二七年就犧牲了。他在校時,曾手書——“他注視那人,輕聲道,“‘國不寧,暫不還鄉’。”

        ……

        謝騖清一個個問過去。到后頭,他對誰說話,手都搭上那人的肩,或輕,或重拍上一拍。

        他醉了。

        何未的淚在眼眶里,靠心力強行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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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长谷川美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