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前,她跑去小院兒的廚房,將圍裙系上,把做飯的人趕了出去。她這幾年帶著斯年,學會了不少適合小孩子吃的菜,廚藝大增。
飯菜端到屋里去,謝騖清接了筷子,看著蒸得熱騰騰的白飯:“不是木樨飯了?”
“我剛才一高興……鹽放多了一勺。”何未也苦悶。
他笑:“明天再說。”
“嗯。”
明日復明日,真是好。
“今日在戲樓,要知道他們說那番話,我就不見了。”她坐到他身邊,給他添菜,細想想還是生氣。
謝騖清一笑,也給她添了一筷子菜:“怎么不見我女兒過來?”
……
倒是自來熟。她瞥他。
“這里不是戲樓,就是賭坊,怎么帶過來?”她反問。
“是不妥當,”他想想,說,“明日我去見她。”
何未見他對斯年如此上心,抿嘴一笑。
晚飯后,她搬了個小凳子,在院子里,剝著米椎,就著桂花茶,聽隔壁戲樓里不大清晰的一折折戲。和謝騖清隔著一面墻的感覺,說不出得好,踏實。
她搖著檀香扇,扇著風,驅趕蚊子。她腳邊上忽然放下來一盤燒著的蚊香。
林驍對她笑笑,輕聲說:“少將軍要拿來的。”
她回頭一瞧,能透過支起來的窗戶縫,見到里頭的人走來走去,想必謝騖清就是如此瞧見她的。
小院子不止住著他,還有跟隨的屬下們,不如九叔家方便。
浴室小的很,她洗完澡,要穿過院子才能去正房,于是規規矩矩地換上白日的衣裳,等到了門外,掀竹簾子的手,微停了下。大燈關了。
何時關的?洗澡前還亮著的。
她心慢慢地跳著,輕撩了珠簾子,低頭走入。
腳下是灰色石磚鋪出來的,高低起伏,不大平整,她走著也是高低起伏的。
簾子全拉上了,只有窗子為了通風,被撐起來。電風扇和一盆冰擺在了床頭前的矮桌子上,對著床帳在吹。床頭有個小臺燈,黑色的電線從墻邊拖過來,謝騖清見她進來,收起腿上雜七雜八堆著的書和手稿。
何未走過去,解開頭發,用手指縫做梳子,理順在肩旁,順便瞥了一眼剛合上的書,《步兵操典》。她笑了一下。
謝騖清把書、紙和筆擱在椅子上。
“想給你找個衣架,”他說的是擺在床頭搭女孩子衣服的,老式的搭衣服的架子,“這里沒有。”她又笑了,輕聲說:“放椅子上不就好了。”
她坐在床邊,解布紐扣,剛解開一個,看謝騖清竟然是軍褲和襯衫全在身上,臉一熱,不好意思解了:“你怎么……不脫衣服?”
問完,記起來:“還是喜歡穿衣服睡?”
謝騖清笑:“想等你來。”
……
何未瞅著他:“等我做什么……”
難道要我幫你脫衣服?沒問出來。
何未見他一直瞅著自己,竟覺得那黃色的燈光格外烤灼人。
謝騖清突然把燈欽滅了,開始解襯衫。
“你等我上去。”她脫掉鞋,把掛著的一邊床帳放下。
這里床帳不似家里和百花深處的,布料輕薄。一放下來,就被外頭風扇吹得全往她身上卷,何未用手撥開,剛要說,要不把床帳掛起來吧……
謝騖清的手已經扶在她脖頸后,親到她的唇上。
“不用管這個。”他低聲說著,手往床畔摸下去,像有電線插頭落地的動靜,風扇不轉了,床帳也像沒重量似地落了回去。
何未被他親了會兒,替他將剩下襯衫扣子解了。
“原本想在百花深處,”他在她耳邊說,“但我們之間,不想再拖了。”
她心里像火燒一樣,被他的目光燙到了。
謝騖清不大愛說心事的,難得說一次,還是在這時候。
她倒是沒想過在何處最好,只想過和誰。
剛回北京時,午夜夢回,她醒在大床上,摸到身邊的斯年,以為是他,喜悅感漲到頂時,卻再摸到細細的小胳膊,再被失落淹沒。后來她就不敢帶著斯年睡了,交給了均姜和扣青。
“其實閉上眼,”她小聲說,“在哪里都一樣。”
謝騖清笑了。在他眼里,她沒長大過,直接,不藏心事。
她總覺有細微的聲響,分神辨認了半天,記起窗戶開著,是夜風吹他的那摞手稿。
“我去幫你先把稿子收到書桌上吧?”她緊張他的心血。
“不用。”
她下巴擱在他肩上,聞了聞,他方才一定喝了桂花茶。
見過謝騖清的人,聯系不到溫柔這個詞。只有床帳里的少將軍,解開襯衫,脫掉軍褲的謝騖清才能被她見到這一面。她想,謝騖清在夜里上了床反倒沒穿白日見客的西裝,而是換回了軍褲,是想以真實的謝騖清來面對她。
何未摟著他,將臉貼到他臉上,輕聲叫他“清哥”。
他總是笑,不答應。
……
像一把火燒過了境,又像漲潮后終于退了下來。她的臉滑下來,挨著靠在他的頸窩里,一動不動。
蟬聲像突然起來了一樣。其實不過是剛才沒心思注意,忽略了屋外的全部。
謝騖清摸了摸她的下巴,低頭想看看她,她搖搖頭。不想動。
抱了會兒,她睡著了,輕重呼吸落在他的鎖骨上。
謝騖清不想吵醒她,也沒法動,抱著她像抱個小孩子,靠著床邊沿。他怕她著涼,把自己的襯衫披到她背上。
這樣睡了有大概一個多小時,他見她沒醒的兆頭,也就如此坐著睡了。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