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妮被衣緹娜追去后院的時候,一群降頭師躥進了前院,手里拿著羅盤。昨晚他們剛戰敗退走,今晚群龍無首,本該斗志低迷,卻顯得殺氣騰騰。
他們進來的時候就已經推演出了方位,沿著前院右側的墻邊走,速度極快地往會所里沖!有的降頭師臉上還帶著輕嘲的笑——八門金鎖陣,用點伎倆,破起來就是這么容易!
這晚,秋風微涼,月色清冷,照在人臉上,淺白。但很快,這淺白就泛起了青色,一張張降頭師的臉,震驚、恐懼,五官扭曲。
“怎么回事?”
“驚門!驚門!”有人看了手里羅盤一眼,尖叫。但下一眼,手里的羅盤便變成了一顆頭顱,正是昨晚死去的同伴的。
陰煞襲人,向來能讓人見心中最恐懼的噩夢。
很快,有人看見旁邊同門拽了自己一把,把自己送上了刀口。
很快,有人看見自己被做成了蠱尸。
……
于是,丟羅盤,抄家伙,蠱蟲亂射,小鬼亂降,前院好一番熱鬧景象。
驚門不抵死門,凡入者,傷!
玄門弟子只在會所房間里布陣,未曾出動一人,能有這一番景象,著實令人心喜。但夏芍臉上卻沒有喜意,而是目光落在前院、后院,越發警覺。
越是這種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對方越有可能突然出手,殺一個措手不及。
“注意了,若我和師兄離陣,所有弟子須全力布陣,無論戰況如何,一律不得松懈。”唐宗伯如今在陣中,全心全力操控八門金鎖陣的變幻,無暇分身。夏芍必須得提醒弟子們,一旦她和徐天胤離開陣眼,少了龍鱗和將軍的陰煞輔陣,少了兩人的元氣支撐,師父能堅持的時間不會太久。畢竟八門金鎖陣陣位不停變幻,消耗的元氣極重。若弟子們再松懈,師父的負擔便會更重。
好在玄門弟子三十多人,并非所有人都參與布陣。張中先帶領幾人機動策應,若到時事有變故,他們會首先支援。
夏芍這回并未將天眼的視線放去太遠搜索,乃西達當初就能感應到她的天眼能力,那名修為比他高的降頭師或許也能感應到。她要讓那人靠近,來得近了,即便她被發現,也能及時追出去。
正想著,一道黑影在后院墻外不遠掃過。
夏芍手往地上一按,龍鱗錚地一聲而起,反手抄握,縱身便出,喝:“變陣!師兄!”
龍鱗剛從地上彈起只是,徐天胤便感應到,他步子比夏芍快,晚夏芍一步起身,兩人卻同時開門出來,從走廊窗戶直奔后院!
后院,那道人影翻進來,抄起衣妮和衣緹娜的一瞬,兩道人影從窗口躍下。夏芍目光直直望去,正見那人直起身來。
并不明亮的月色里,讓那人鼻梁上一道蜈蚣般的疤痕一現,青紅顏色,猙獰可怖。
無須再看那人身形年紀,夏芍斷喝:“通密!哪里走!”
那人剛轉身,聽這一聲喝,霍然轉頭!
衣妮也抬起頭來,被人挾持的驚魂一刻,此時目光只是一呆。
她呆的不是看見夏芍和徐天胤,而是看見兩人頭頂,那條金色的蛟!
衣妮是見過金蟒的,在香港風水師考核的漁村小島上。那時金蟒的出現,震驚了很多人,因為這是陰靈不同于隨時隨地可尋可煉的陰人,世間此等生物難尋,要遇到、要收服,靠得都是機緣。
或者可以說,此等靈物,即便收服不下,見上一見,都是機緣。
正因如此,衣妮印象尤為深刻。她記得去年香港見時,這是條金鱗大蟒的,頭身還可分離。可是今晚,這蟒的頭頂上,明顯生著一只角,雖不大,尖尖才露,但那確實是角!
這蟒……是化蛟了?
這怎么可能?世間陰靈能修煉至這蟒的程度,已是大不易。能化蛟的,且不說有沒有,即便是有,怎么不得五六百年?
這靈物一年前還是蟒!
衣妮幾乎忘了自己現在的處境,她用一種看變態的表情看夏芍,想起她不滿二十歲煉神還虛的修為,覺得果然是有什么樣的主人,就有什么樣的靈物。
衣妮的目光,夏芍壓根就沒感覺到,她此刻全副心思都在面前五丈外的老者身上。
通密!
雖然她沒見過,但是聽師父描述過體貌特征,此時眼前的人無論是年紀還是體貌特征,都十分吻合!
老人身形削瘦,略顯佝僂,若是在路上見著,大抵會以為是名生活不是很好的貧苦老人。但若是望著他的眼,便能看見那眼底青暗的邪氣,和炯亮卻血絲密布的蒼老眼眸。
常人只需一眼,都能看出這老人的不同尋常。何況夏芍修為在身,一眼便看出老人周身邪氣極重,他的眼讓人目光對上便有精神被牽引之感。
降頭師的修行與風水師不同,并不能以哪種境界比高下,夏芍只看了一眼,便知此人非常棘手。
這樣的人,除了通密,不作他人想。
通密!總算碰上他了!苦心謀算,原以為他這次沒來,她還想著若他不來,暑假她便去趟泰國,沒想到,他來了!
來得正好!
“您老多年不現身,好不容易來一趟,何必急著走?”夏芍冷笑一聲,悠悠看著通密,“我們們中國人向來講究待客之道,您老一路舟車勞頓,我正想好好招待,您若就這么走了,師父該怪我怠慢了。”
通密自從回過頭來,目光便盯向金蟒,蒼老的目光里有一瞬驚異,想來他活了這么大的年紀也未曾見過此等靈物。一見之下,眼里便露出貪婪神色。直到聽見夏芍開口,他才將目光一轉,望向她。
只一眼,他眼中便又有異色一閃,為她手中龍鱗,為她的修為!
老人桀桀一笑,顯然聽得懂夏芍的話,也知道夏芍的身份,只是卻不理會她的話,只仰頭笑道:“可惜了,可惜了。修為這么好的女娃,竟然不是童女。”
夏芍一愣,童女?
這話里,可有什么深意。
通密卻趁著她這一愣神的工夫,轉身就逃!
這老頭兒奸狡,從他不和弟子們一同來京就能看得出來。此時他雖看見金蟒和龍鱗,目中乍起貪婪之色,但他也能估計出夏芍的修為。況且,夏芍身旁,有手執將軍、修為不比她差的徐天胤。
且通密如今還身在八門金鎖陣中,他如何肯冒險在這里跟玄門纏斗?故而先說句話,把夏芍的注意力引開,然后抽身便逃!
夏芍哪容他逃?斷然喝道:“陣位!”
一聲喝罷,抬頭對頭頂金蟒道:“今兒叫你一聲金蛟,給我耍起你的威風來,干得不漂亮,大黃的名字你也別要了。”
金蟒一聽,后半句威脅壓根不管,聽見那前半句便呼地一聲竄起,撲向通密后背的時候,還歡快地在空中一個翻滾,耍了個花式。
金蟒體型巨大,化蛟之后更甚。它原先在夏芍和徐天胤頭頂,便占了半片后院,此刻呼嘯而去,到達通密頭頂不過是一個躥身的時間。這比夏芍揮振龍鱗和徐天胤撒豆成兵的速度都快!
也是金蟒到了通密頭頂這一息的時間,八門金鎖陣的陣位忽換!
死門!
這回還是死門,但沒了龍鱗和將軍的助力,陣位中的陰煞之力明顯減弱。但饒是如此,通密也不敢小覷。他肩膀上還扛著兩個人,行動居然很敏捷。他見金蟒撲來,不進反退,竟往后躬身一退,同時手里“倏倏”彈出兩個小玻璃瓶子。
徐天胤一把將夏芍拉開,金甲人往兩人身前一擋,那瓶子剛一彈開,里面冒出數道黑煙,一聲哀嚎過后,便化了。
夏芍眉頭卻是一蹙,“驅鬼術!”
所謂驅鬼術,和養小鬼還有所不同。降頭師踏遍山冢,要尋找的是新埋葬的墳墓,用一枝削尖的竹枝插進墓底釘住死尸,念動拘魂咒,用小玻璃瓶召入鬼魂,封住瓶子,放置在一顆陰性的樹根下,夜夜前往念咒,七七四十九日后便可供驅使。
這聽著與養小鬼差不多,但實則不然。養小鬼,對小鬼的年齡、八字、死法都有講究,不是每只都合適。而驅鬼術則是不論大鬼小鬼,一律拘捕。驅使的方法是降頭師將其養在玻璃瓶中,斗法時拋向對方,或者平時放在敵方常出入的地方,觸之便可附上人身,意志不強的,多會發狂而死。
這與陰煞纏身,令人產生幻覺有異曲同工之處。
只可惜,瓶中的鬼使剛現出,便遇上了金甲人,魂飛魄散了。
通密不會沒看出金甲人是元陽所化,專克陰煞邪物,他這么做,不過是拖慢夏芍和徐天胤的腳步,為自己爭取時間罷了。
這老家伙奸狡,金蟒雖然厲害,但輸在體型太大,行動并不是太敏捷。他若往前死命狂奔,必然塞不過金蟒的速度。但他若往后退,退去金蟒身子底下,它想纏咬,確實沒那么容易。而且這老家伙邪法不俗,竟也會用陰煞護住自己,緩了一部分死門陣位上陰煞對他的傷害。
因此,此刻他雖然臉色發青,但確實比乃西達那些人厲害得多。
夏芍沒打算讓他有喘息的機會,她將龍鱗的陰煞分出來,護住自己和徐天胤,又分一部分向通密揮斬而去!
通密見勢側身便躲,三只金甲人堵住他的去路,揮刀便斬!通密很忌憚金甲人,憑著削瘦矮小的身形,他躲避如風,但躲來躲去,終究是消耗他的體力。且他要分一部分元氣出來抵御八門金鎖陣里的煞氣,久戰對他來說,一點好處也沒有。
而夏芍和徐天胤配合得恰如其分,將通密堵得無處可逃。躲來避去,他發現還是金蟒身子底下最好躲。
金蟒是夏芍的陰靈符使,他躲在它身子底下,金蟒撲咬他很費力,夏芍和徐天胤又要顧及著金蟒,無論金甲人還是龍鱗都不敢出殺招。
很快地,通密便躲在金蟒身子底下不出來,金蟒往后退著咬他,他便跟著往后退,金蟒往前,他便跟著往前,總之他就是占據著底下的位置不出來。
其實這對他來說,也并非上策。畢竟他還身在陣中,自己的元氣也終究會有消耗殆盡的時候,但他卻還是選擇了拖延。此刻出去,對他來說更沒有好處。只能等!
畢竟元氣會消耗的不止是他,對方也是。
修為再高,夏芍和徐天胤年紀都還輕,扛得過身經百戰的他?
想到此處,通密桀桀笑起來,夜梟一般。
夏芍和徐天胤立在外頭,被他護在身后,也笑了起來。她笑得很緩,笑得意味難名,目光望一眼金蟒,唇角勾起。
金蟒通人性,有靈智,一jie觸到夏芍的目光,便霍地往后急退。通密發現金蟒速度加快,有暴走的趨勢,不由又桀桀笑了起來。但他笑聲剛起,便如夜梟被掐了脖子般堵在了嗓子眼兒里。
他霍然回頭,只覺身旁陰風呼嘯,等他回頭的時候,已經看見一雙金色的蟒眼,巨大的眼眸在黑沉的蟒身底下顯得那么詭異。
降頭師向來是不怕詭異的事的,他們本身修煉降頭術,所做的事就沒一件不詭異。但通密這一刻還是眼睛睜圓了,在那一張削瘦青黑的老臉上,一雙睜圓了的眼顯得那么滑稽。
這金蛟的頭顱,竟和身體分了開!
在通密了解到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嗓子里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低啞,將肩膀上扛著的衣妮往金蟒口中一送!
金蟒也知這是自己人,頭顱微微一頓,通密接著便退出了金蟒身子底下!但他同時又把衣妮撈回肩上——這么好的擋箭牌,丟了可惜。
但通密的腳后跟剛落地,臉色便又一變!三只金甲人早就等在了他身后!
前有金蟒,后有金甲人,擋箭牌只有一個。驚急之下,通密只能憑自己躲避。
金甲人的刀像網一般砍下來,他接連兩次被驚,又躲了很久,體力有所消耗,此刻后背露著空門,即便是憑著大半生的經驗躲了兩刀出去,卻仍沒躲得了第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