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沐云來了。
夏芍在聽到公司員工過來報告時很是愣了愣,但當跟徐天胤一起到了會客室,真正看見他時,她卻笑了。
“你也太不厚道了。朋友的公司落成典禮,你就在會客室里這么居高臨下地觀摩一眼就算完了?我公司的后門,你倒是進得順溜。”夏芍笑著走進來,笑容像面對久不見面的老友。
彼時龔沐云的目光還落在徐天胤身上,聽見夏芍的話便笑著將目光又落回她身上。
目光落回她身上的時候,龔沐云似有似無的從夏芍挽著徐天胤胳膊的手上掠過,神情如常,只是笑意更深些,“我以為,只有單獨祝賀,才算朋友。”
龔沐云還是老樣子,負手窗前,眉目染了風景,風景如畫。他說話與夏芍像極,漫然,慵懶。只是一句“單獨祝賀”,語調聽著千回百轉,任你不特意去品其中真意,也能聽出剪不斷的意味來。
龔沐云說話,夏芍早就習慣了,但這不代表徐天胤習慣。
兩個男人對視,一個是漫然瀲滟的柔光,一個是冷厲如冰的刀光,隔空撞在一起,沉而有力,讓人恍惚看見那一瞬劈里啪啦。
夏芍假裝沒看見兩個男人之間的劈里啪啦,但也假裝沒聽懂那句“單獨祝賀”的意思,只是笑容如常地挽著徐天胤去了沙發里坐下。
龔沐云微怔,尚立在窗前,窗外天光照著他的背影,臉龐融在這天光里,反而陷在陰影里,叫人看不真切。
但只是一瞬,龔沐云便走了過來。他在夏芍和徐天胤的對面坐下,神態如常。
員工敲門進來,送了茶來。既是招待朋友,夏芍自是親自泡茶,龔沐云看著她在裊裊茶香里微微氤氳了的容顏,想起那晚兩人相約晚宴,大冷的天兒她躲懶不肯出去迎他,卻在茶室里親自沏一壺上好的碧螺春。那天,那景,今日尚在心頭。
于是,他不自覺地便笑得懷念。
對面便有道目光越發得冷而危險。
龔沐云抬眸,望了眼徐天胤,這才似乎想起還沒跟他打招呼,于是便笑著伸出手,十分紳士,“徐將軍,許久不見。”
徐天胤看著龔沐云,冷冷伸手,十分地不帶感情。
兩人的手一握上,便是一陣先白、再紅、再紫。
“喀。”輕輕的一聲,茶壺放在桌上。并不重,但就是能讓人聽出冷來。
“喝茶。”夏芍垂眸,慢悠悠微笑,卻就是能讓人聽出警告來。
兩個男人在茶壺往桌上一放的時候,就松了手。然后各自端起茶杯。
龔沐云輕聞茶香,神態享受,甚是懷念,“上回沏的茶,我可是至今記著。今天總算又喝上了。”
徐天胤端著茶杯,也不怕燙,也不看夏芍,就是看著龔沐云。
夏芍淡定微笑,“是啊。上回和你喝茶,引來了刺客。希望今天請你喝茶,安然無恙。”
龔沐云一笑,放下手中茶杯,這回帶了些歉意,“上回在香港,皇圖的事有我一份,只是沒想到你也在。讓你身陷險境,我很過意不去。”
龔沐云說話向來是帶著笑的,但這話卻是少見的認真。
氣氛一下子就變了。
徐天胤轉過頭來,這回是看向夏芍。或者說,不是看,是盯住。
夏芍心里咯噔一聲,脖子一縮。
慘了……
上回皇圖的事,夏芍沒跟徐天胤說。那晚在后巷,雖然關鍵是時刻夏芍動用了龍鱗,但她事后打電話給徐天胤的時候,撒了個慌,隱瞞過去了。她隱瞞這事,自然是怕他擔心。那晚在皇圖娛樂場,真可謂槍林彈雨,幾番險象環生。若是被這男人知道了,指不定做出什么事來。所以夏芍只能瞞著。
只是沒想到,龔沐云竟然說起了這事!
夏芍眉尖兒都跟著顫了顫,這時候阻止顯然已經沒有用了,她只好臉色發苦,看一眼龔沐云。
“這歉不是在電話里道過了嗎?”
當晚事情一出,第二天早晨龔沐云就打了電話給夏芍。這件事是他和美國黑手黨杰諾賽家族的二公子杰諾安排的,只是沒想到夏芍恰巧也在皇圖。原本那晚是要殺緬甸的大毒梟乃侖,但因為夏芍插手,計劃失敗。
龔沐云當晚就得到了消息,聰明如他,怎能不一聽屬下匯報,就猜測出是有夏芍在場?
他次日清早就給夏芍打了電話致歉。夏芍接到龔沐云的電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若不是那晚她插手,安親會的計劃不會失敗。怎么說兩人都是朋友,龔沐云事先又不知她在皇圖,他并沒什么過錯,反倒是她,那晚一來是因為展若南和曲冉都在皇圖,不得不出手。二來是臨時決定賣乃侖個人情,以后說不定有用得著他的地方。結果到最后,卻給安親會添亂了。
她仍記得那天清早,龔沐云云淡風輕的笑,“黑道總是這些事,沒了這次還有下次,哪怕到我退休,哪怕到我不在。世事還是這些世事,哪有人珍貴?沒事就好。下回我若在你在地方有安排,會記得問問你在哪里。”
夏芍聽了,自覺暖心,但對龔沐云還是有些歉意。
但不管怎么說,這件事時隔半年,龔沐云也早在當時就和她通過電話了。今天怎么又拿出來說?
夏芍郁悶,這男人自從認識他起就是這樣的。肚子里彎彎繞繞,說話從來是話里有話。從今天見到他開始便是如此,每一句話,聽著是說給她聽的,實際上卻是說給師兄聽的。
這人,就不能不坑人?
但這件事,夏芍卻是錯怪龔沐云了。
“我以為,對待朋友,即便是道歉也要當面才算是有誠意的。”龔沐云挑眉,夏芍縮脖子的動作讓他微怔,接著竟很快明白,頓時眸中生出趣味的笑意來。
龔沐云端起茶杯,笑著輕啜一口,抬眸笑看夏芍。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說:我說過要單獨道賀的。
夏芍頓時苦不堪,反正她是慘了。今晚想想怎么對身旁的男人解釋皇圖的事吧。
前景堪憂的夏芍連帶著待客的興致也沒那么高了,才喝了一壺茶,便不打算讓龔沐云太逍遙了。樓下展廳里還有諸多賓客,夏芍總不能離開太久。
龔沐云也是來出席慈善拍賣會的,他自然也要去下面展廳看看拍品的。
只是起身的時候,夏芍道:“今天戚宸也來。”
龔沐云聞微笑,絲毫不驚訝,連眉頭都沒動,只道:“放心,我們們不會在你這里打起來的。”
夏芍看了龔沐云一眼,想起戚宸那句兩人有殺父之仇的話,但終究是沒多問。聽說,戚宸也殺了不少龔沐云看重的人,兩人之間的仇如果細翻起來,怕是誰也不知誰欠誰多些了。
今天,不僅戚宸會來,夏芍在香港的朋友們也會來捧場。只不過,他們中午才到。在安排座位方面,夏芍已經把龔沐云和戚宸分開來坐了。
他們不會在自己這里鬧事,這點夏芍是知道的。只不過戚宸要來,夏芍覺得還是需要跟龔沐云說一聲的。眼見著龔沐云沒什么反應,夏芍這才帶路,往樓下展廳去了。
展廳里一進去,便像一間博物館大廳,藏品都在展柜里。有看藏品的,有扎堆寒暄的,有在展廳里溜達四處尋摸想搭訕的人的。夏芍、徐天胤和龔沐云一出現在展廳門口,那些看藏品的,扎堆寒暄的,和四處溜達的便都安靜了下來。
今天這場慈善拍賣會,聽說有幾位很有分量的人會到場!現在看來,這人竟是龔沐云?
怪不得夏芍剛才告罪離開,原來是去見安親國際的當家人了?
這名年輕的少女,能量不小啊!徐家在政,徐少將在軍,她自己則在黑白兩道都有人脈,真可謂通吃啊!
展廳里一靜,但諸多念頭都只是在眾人腦中一過,氣氛便立時鼎沸了起來。剛才沒來得及跟夏芍打招呼寒暄的,現在也不晚,夏芍三人走進來,被眾人圍在中間,又是一陣兒握手笑談。
這時,只聽一聲哈哈大笑,有人高聲笑道:“夏董,大半年沒見你了,這一見在京城,咱們都快擠不上了,哈哈。”
這人確實在一圈人外頭,但是人高馬大的,音量有高,這么一喊,整個展廳都聽見了。眾人紛紛回頭,尋思著這是誰這么大嗓門,在這地方也這么喊。
夏芍抬眸,見到那人卻笑了,“熊總,你這身量和嗓門,擠不上也不礙事。”
“哈哈,我不喊一嗓子,你都看不著我老熊。”熊懷興哈哈大笑,身旁跟著胡廣進,再旁邊還有一個人,竟是苗妍的父親苗成洪!
苗成洪大多人認識,他是國內最大的玉石商,財大氣粗,總資產也拍得上國內前十。今天來的賓客分量都不輕,但苗成洪仍可以算重的。
周圍的人原本皺著眉頭的,見到苗成洪后也都換上笑臉,并且讓出一條路來。熊懷興向來大大咧咧,其他人跟夏芍寒暄時都小心翼翼地跟徐天胤和龔沐云打招呼,他卻不管,過來便豪爽地笑道:“徐司令,龔先生,又見面了,哈哈!”
徐天胤和熊懷興見面的次數多些,龔沐云只在夏芍的成人禮上見過這些青省的企業家,但他未必記得。
熊懷興看著大大咧咧,卻不是沒腦子的人。他心知肚明,上來就跟兩人打招呼是因為兩人的身份在那里,但打過招呼之后,他便沒再多,而是把跟夏芍打招呼的機會讓給了胡廣進和苗成洪。
胡廣進的服裝公司在國內服裝界還是很有名氣的,只不過在今天來的貴賓里,他算不上分量太重的。但他是好友胡嘉怡的父親,夏芍沒等他開口,便先打了招呼,“胡總,有段日子沒見,嘉怡在國外怎么樣?”
胡廣進有些受寵若驚,要知道,現在的夏芍跟當初去他家里給他女兒慶生時,身價已大有不同。那時候她還沒吞并盛興集團,華夏集團的資產跟他差不多,他尚能端得起前輩的姿態來,而在夏芍離開青省前往香港時,她就已經在他之上了!更別提她去了香港之后,又有大手筆,如今華夏集團資產已在他仰望的高度。更重要的是,傳出了徐天胤求婚的事,整個青省現在都快翻天了!
當初就知道徐天胤和夏芍的關系,但那時候所有人都在觀望。沒想到,徐天胤還真求婚了!
夏芍要真能嫁入徐家,那就是開國元勛家里的孫長媳!雖說徐家還沒正式承認,但僅僅是這樣,今天面對夏芍,胡廣進就感覺到身份上的壓力了,見夏芍主動跟他打招呼,自然是受寵若驚!
“呃,嘉怡啊,呵呵,她……還好!還好!這孩子,跟夏董是不能比的。我都快讓她愁死了,好好的大學不念,要留學吧,也不找個好學校!唉!那種學校……”胡廣進邊說邊搖頭。
夏芍微微垂眸,胡嘉怡去了英國之后,她們之間還有聯系,只不過她從來不提學校的事。果然,胡廣進也不知道她具體的學習情況。
苗成洪在一旁笑看著夏芍,相較于胡廣進的受寵若驚,他的目光除了感慨外,自然還有感激。感慨夏芍的成長,感激她對苗妍陰陽眼事情上的幫助。他聽女兒說了,兩人在京城大學竟又是同班同寢,這簡直就是緣分了。說起來,夏芍也確實是苗家的貴人了。
苗成洪跟夏芍打過招呼,周圍的人都是精明人,一看就知道這幾人跟夏芍早就熟識,因此對熊懷興和胡廣進的態度連帶著便熱情了許多,有些人當即便熱絡地跟兩人握手寒暄起來。
周圍都寒暄過一圈兒,熊懷興這才轉著頭看了看展廳里琳瑯滿目的古董展品,嘖嘖道:“我說夏董,今兒華夏集團旗下公司在京城落戶,你手筆可不小啊!這些古董要都拍出去,價值連城啊!你這可是做慈善,不是填自己腰包,也真舍得!”
這些拍品拍賣出去之后,確實是做慈善用的。而今天展廳里的古玩價值少說數億,拿這么多錢去做慈善,自然可謂大手筆,看著都心疼!
夏芍卻只是一笑,“華夏集團發展四年,也是到了回饋社會的時候。況且,今天的拍品不全是福瑞祥選送來的,還有在京城的各位同行。大家都想要做做慈善,正巧遇上華夏集團旗下諸公司落戶京城,我便恬為舉辦方了。”
周圍的人一聽,忙笑稱夏芍太謙虛了。今天是有其他古玩行送來的拍賣品,但不是誰家的家業都能跟華夏集團比的。福瑞祥古玩行的拍品還是占了大頭兒的,其他的古玩行送的東西也就是幾件,畢竟不是誰家都不在乎這些白灑出去的錢的。
“下午便是拍賣會,這里的拍品都注了年代和起拍價,諸位可以四處看看。”夏芍這么一說,周圍人也都是懂人眼色的,也知纏了夏芍一陣兒了,也不好總圍著,于是便笑呵呵地都散了,四處去轉。
夏芍便挽著徐天胤的胳膊,帶著龔沐云、熊懷興、胡廣進和苗成洪也在展廳里閑逛了起來。
夏芍知道龔沐云喜愛收藏書畫,便帶著他在書畫大家的展柜前走動。龔沐云對書畫方面的眼光令夏芍眼前一亮,正巧她也是久未沾書畫鑒定諸事,一時來了興致,便跟他聊起了書畫方面的事。
熊懷興等人在一旁聽得頭大,兩眼一抹黑。
后頭圍過來一些人興致勃勃地聽,越聽越是心驚,對夏芍這些古玩方面的深厚知識感到驚訝。
徐天胤陪著夏芍,全程散發著冷氣,他惜字如金,在這種場合更是閉口不。但手牽著夏芍,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