傭人這么一說,李家的人全都愣了。
李伯元從樓梯臺階上頓住腳步,轉過身來,看向門口。李卿宇眉頭深蹙,顯然他并沒有同意余薇那天的要求,今天是對方不請自來。
而夏芍在聽到傭人的話時,手倏地緊握!抬眸,斂息,收斂元氣,一切幾乎在一瞬間完成。她極快地掩飾住了自己的氣息,但卻控制不了內心冷寒與ji烈交織的情緒。
余薇?那么,那個余大師,應該就是余九志?
正當夏芍想著,門口傳來一聲洪亮的笑聲,呵呵,李老!余某不請自來,李老不會怪罪吧?
李伯元對于余九志的突然拜訪顯得有些意外,那天會客室里的事他是知道的。余薇提出要在李家成員聚會的時候,請余九志來幫忙推演誰是想害李卿宇的人,但李卿宇謝絕了她的好意。本以為她不會來,沒想到她還是來了,而且還真把香港第一風水大師余九志給請了來!
李伯元心里是很不樂意的,別說他已經暗地里請了玄門真正的掌門的嫡傳弟子夏芍來,就說今天在宣布繼承人這件事上兒孫們的反應來看,結果出乎他意料的好!眼下算是和平解決了,實在不需要風水師明著來解決。這要是讓兩個兒子知道自己懷疑他們有心害卿宇,還請了風水師來推演,那不是要引發家庭大戰?
盡管李伯元不懷疑兩個兒子,卻還懷疑三代子弟,正打算請夏芍到書房去指點一二,但那畢竟是暗地里,連李卿宇都被蒙在鼓里。現在可倒好,余薇領著余九志大搖大擺進了自家門,三房兒孫都在,要怎么解釋?
但,心里再不快,李伯元表面上卻是竭誠歡迎,態度十分熱絡,激動地就下了樓梯臺階,親自迎接,哎呀!什么風兒把余大師給吹來了?真是蓬蓽生輝啊!呵呵。
李伯元激動地走去門口,夏芍和李卿宇仍一左一右地扶著他的胳膊,隨著越走越近,總算是看清楚了門口站著的人。
只見余薇挽著名男人的胳膊進來,男人一身藏青唐裝,身量中等,目光炯炯,看人極有力度,一眼看來便像是能把人看穿似的,威嚴迫人。明明應是六旬的年紀,老者頭發卻是烏黑亮澤,一根白發也不見!
老者顯然將玄門的心法修煉到了極致,周身元氣深斂,雄渾深厚!僅憑元氣來看,老者在心法上的修為與唐宗伯只怕不相上下!都在煉神返虛的境界!
此人正是香港第一風水大師,余九志!
十年前,余九志以斗法為名,暗地里串通泰國的降頭師通密,和歐洲的奧比克里斯黑巫家族的成員,令唐宗伯以一敵三,險些喪命,最后廢了雙腿,輾轉內地,休養于一處不起眼的小山村里,一避就是十年。
十年了,唐宗伯扮演著一個失蹤或者是已死的人,任當年害他的人在香港呼風喚雨,勾結三合會,打壓同門,建立勢力,經營威望,用十年的時間,聲名遠播海外,享譽術數界,儼然香港第一風水大師,玄門掌門!
余氏一脈,四世同堂,享威名,受政商兩界敬畏。
而唐宗伯,妻子早逝,膝下無子,遠走他鄉,隱姓埋名。
兩下相較,時差境遇,令人齒冷。
夏芍垂著眼,攙扶著李伯元,唇角依舊維持著輕輕的弧度,眸色已然發冷。今日是她來香港的第三天,沒想到這么快就見到了仇人!她原還想著,等李氏集團繼承人的事定下來,先幫李卿宇找到欲害他的兇手,再著手會會香港的風水師。
但民間有句話,叫冤家路窄!看來還真是這樣,不是冤家不聚頭,世界真小。
呵呵,李老客氣了。明明就是我不請自來,打攪李老家中聚會了,實在是抱歉。余九志聲音洪亮,站在門口一開口,整個廳里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他的聲音不是高闊,而是沉渾,內行人一聽,就知是極好的內家功夫。
哪里話,余大師大駕光臨,我是不勝欣喜啊!呵呵。家里聚會也沒別的事,就是跟小輩兒們說了幾句話,現在都已經談過了。我正打算上樓呢,沒想到余大師和余小姐來了。呵呵,趕緊屋里坐吧!要不,去我書房坐會兒,讓傭人上茶來。我記得余大師愛喝大紅袍!李伯元笑著想將余九志和余薇請去樓上。
余九志點頭一笑,頗有深意,明顯已經明白李伯元的意思。
而這時,李家的人這才反應了過來,紛紛互望。
聽李伯元和余九志話里的意思,今天余九志是不請自來?可余九志是香港第一風水大師,以他的名望,雖說李家這樣的豪門請他來家中坐坐不難,可也沒有不請自來的道理。
余九志不請自來已經很不合常理,而李伯元竟然也不問他來干什么,立刻就把他往書房請。誰不知道在李家,書房是談私事的禁地?除非老爺子召喚,否則連李卿宇都不隨意進。
李家人都是人情世故里歷練出來的,說是李伯元不知余九志來干什么,這是沒人信的。
長子李正譽笑了笑,說道:余大師和余小姐來此,確實是蓬蓽生輝。今天這天氣又是風又是雨的,還勞煩余大師親自光臨,是不是有什么要指點的?
李正譽雖說是旁敲側擊余九志來此的目的,但語氣用詞還是相當斟酌的。在香港,無論你是官場政客、金融才俊還是當紅明星,誰也不敢在風水師面前擺身份。
香港是一個中西文化相互交融的城市,許多香港人接受西方教育、觀念已非常西化,潛意識里卻固守很多中國傳統,既信奉佛道二教,又篤信風水命理。
對風水有多推崇,風水師的身份就有多吃香。尤其像余氏這種風水世家,豈止是吃香這么簡單,政界、商界、娛樂界乃至平民百姓,無一不知余氏,但凡是大鱷大腕兒,搶破了頭請余家預測運程、改運批命,預約往往擠都擠不上,這其中建立的人脈令人心畏。即便是商業巨頭的李家,面對余家的人,都是只有交好,而沒有得罪的道理。
不僅李正譽態度很好,李家的人臉上都帶著和善的笑。連李家三代子弟中脾氣最沖的李卿馳也只是目光在爺爺李伯元和余九志臉上掠過,忍著懷疑沒開口詢問。
余大師是我請來的。這時,一道沉穩的聲音傳來,讓李家人一愣,轉頭一看,開口說話的竟是李卿宇。
前天晚上在晚宴上遇到余小姐,我想起爺爺這段時間身體情況有所反復,便請余小姐今天來家中為爺爺看看,能否調整一下主宅的布局,利于爺爺調養身體。李卿宇表情沉斂,一板一眼,撒謊都不帶臉紅的。
李伯元一聽,也跟著演戲,怔愣地看向孫子,眼里適時地帶起些感動神色,搖頭失笑,原來是你這孩子請了余大師來,你怎么不提前跟爺爺說?唉!
今天天氣不好,我以為余小姐會推遲的。沒想到,余大師親自來了。李卿宇看向余九志和余薇,神色認真,點頭說道,實在很感謝。
哪里。余薇看著李卿宇,見他認真的神色,雖知是演戲,也不免露出些笑容來,只是那笑容耐人尋味,李少親自開口跟我提的要求,我放在心上還來不及,怎能不來?
這話當著李家人的面兒說的,誰都聽得出曖昧來。李卿宇還是那張深沉嚴肅的臉,李家人的目光卻都有些閃動。
余小姐這是對卿宇有意思?
嘶!這件事……
李家這種豪門家庭,兒孫雖大多都是聯姻的,但正常情況下都是跟政商兩界聯姻,跟風水師聯姻的,倒不多見。況且,風水師的手段莫測,要是嫁進家門,替家族事業護航倒是不錯的。只是好在此處,壞也壞在此處。風水師不同于其他圈子的人,一身神鬼莫測的手段,這要是嫁進家里來,豈不是家里得像供菩薩一樣地供著?萬一親戚之間有點摩擦過節,她暗地里整人怎么辦?
大房二房的人不免互看一眼,三代的子弟也是皺起了眉頭。就連李卿宇的父母都有點意外,心情糾結。
伊珊珊還沒從兒子繼承公司的狂喜中走出來,乍一見余薇的心意,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她在家中沒有地位,兒子從小就是公公養著,她也知道將來兒子的婚事也由不得她做主。但她可從來沒想過找一個風水師當兒媳婦!尤其是余家的這位余薇大小姐,聽說為人挺高傲冷淡,以后嫁進家門,不是要她這個當婆婆的看兒媳婦臉色?可若是真有個風水師當兒媳婦,說不定她可以讓她把丈夫那些情人一個個地都清除掉!以后誰敢惹她,就讓兒媳婦收拾!
但前提是,兒媳婦得聽她的。
伊珊珊有點糾結,李家人面兒上沒表現出什么來,心里是怎么想的,誰都猜不透。
這時,余九志笑著看了孫女一眼,威嚴的臉上帶點慈愛和無奈,嘆道:唉!這丫頭從小就眼高于頂,很少對什么事上心。我也是看她真上了心,這才答應陪她來的。既然李老不怪罪我不請自來,那咱們就去你書房聊聊吧。風水局的事好說。
余九志的態度令李家人的氣氛又是一愣,李伯元卻是呵呵一笑,不再當眾討論什么,只伸手一引,做了個請的手勢,便引著余九志和余薇上樓了,徒留身后三家人氣氛暗涌。
陪著李伯元進入書房的除了余九志、余薇和李卿宇外,還有身為保鏢的夏芍。她很好地掩飾著自己的氣息,連玄門心法上修煉出來的元氣也收斂殆盡,看起來就像是個普通人。就算是她在面對大仇之時內心情緒有點控制不住的小波動,也很好地掩飾在了李家人暗涌的氣氛里。
夏芍將余九志的一眉一眼,一一行都深記于心,告訴自己,不動。
她向來善于忍耐和等待,當初為了成立福瑞祥,她等待五年,每周末堅持去古玩市場撿漏,積累五年,終一日成事。師父為了報此大仇,等待十年,她不差再等待這一兩日。
今天,余九志前來明顯是為了幫李卿宇推演欲加害他的兇手的。這個兇手,她已用天眼預知,不妨看看這老家伙有什么本事!
知己知彼,待她布局,大仇終會有得報之時!
夏芍垂眸扶著李伯元進了書房,仇人就在她身邊,她看起來眉眼含笑,跟個沒事兒人似的。
李伯元請余九志入座,傭人沏了上好的大紅袍送進來,書房的門一關上,余九志便先開了口,李老,我今天來可不是真是為了給你布風水局。你的八字我以前給你批過,你的身體雖然是時好時壞,但大劫在十年后,現在還不礙事。現在有事的人是你的孫子,李卿宇。
余九志開門見山,李伯元早在三年前就知道孫子的劫數,也知道余九志今天的真實來意,但卻得裝成震驚的樣子,……什、什么?!
小薇前天晚上去卿宇的晚宴,回來跟我說,他天中發白下至印堂,眼下似流淚,百日內,必有兇禍。這丫頭在家中一番推演,發現應在**上。她的修為尚推演不出此禍應在誰身上,所以請我今天趁著你李家周末齊聚的日子過來看看。
什么?李伯元還是一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甚至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臉色發白地看向李卿宇,卿宇,余大師說的是真的么?
李卿宇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走過去扶著老人坐下,低垂著的臉上看不出情緒,只是輕輕抿唇,說道:爺爺,沒事的。既然余大師看出來了,必然有辦法化解。而且,您還為我請了保鏢,我不會有事的。
李伯元吶吶坐下,情緒這才似乎安撫了一點,但仍有點發懵,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看余九志,余大師,你說的是真的?卿宇真的有兇禍?那、那怎么化解?還請你幫忙!不瞞你說,我剛宣布讓卿宇接我的班,管理集團。他要是有事,李氏集團可怎么辦?
李伯元不愧是商場打拼半輩子的老狐貍,演技爐火純青,此時儼然一副剛剛得知噩耗,為了孫子和集團的未來驚惶失措的老人。
夏芍在內心忍著笑,垂著眼,卻覺得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一抬眼,對上的竟是余薇冷淡的目光。
余薇是在李卿宇提起保鏢的時候,才想起夏芍還在書房里。縱使這是李家,但她還是那句話,這里沒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夏芍來香港三天,見了她三面,這句話她也跟夏芍說了三次。頭一次在晚宴的客房外頭,第二次在嘉輝集團的會客室里,今天則是在李伯元的書房里。
前兩次,夏芍都很聽話地點頭就應了,她在余薇也只是個不值得多看一眼的保鏢。今天,余薇也等著夏芍點頭識相地出去,卻沒想到,這一次她沒答應。
夏芍負手立在沙發后,站得筆直,氣韻悠然,唇角含笑,態度卻是堅定,很抱歉,余小姐。我很不愿意打擾你,但我是保鏢,我的職責是保護雇主的安全。既然剛才聽到有人會對我的雇主不利,我有權要求知道這個人是誰。所以我不能出去,請你理解。
夏芍話語清晰,聽得余薇一愣,連余九志也抬起眼,向她望來。
他早就看見了這名一身黑裙的女孩子,在樓下大廳,進門的時候。
只是那個時候,跟李家的后輩一樣,他只是掃過一眼,她神態自然,低垂著眼,扶著李伯元,存在感極弱,在一眾李家人堆里很不起眼。
而此時,他再看向她,她含笑望來,兩人的目光觸上的一瞬,余九志就覺得心里咯噔一聲!
這個女孩子,眼眸含笑,氣韻悠然里帶點漫不經心,直視的目光,不避讓,但也不冒犯。沒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但就是不對勁!
在香港,沒有人用這種目光看他。
知道他身份的人,無不目光敬畏、逢迎討好、小心翼翼。就像今天李家的子孫跟他說話一般,香港的豪門巨富,對他說話也斟酌用詞,態度謙恭。
用看平常人的眼光看他,這就是最不平常的地方。
余九志在玄門心法的修煉上已很老道,跟尋常人眼里不尋常的事打了一輩子交道,他對危險和不尋常的人和事練就了敏銳的直覺。這種直覺,不需要卜卦占算,都有著極準的敏銳度!
余九志相信這種直覺,他臉色立刻威嚴了起來,目光懾人地將夏芍打量了起來。而一旁的余薇則皺起了眉頭,她不喜歡這個女人看祖父的眼神。同樣身為風水師,她對自己的直覺也很信服,只是讓她惱怒的時候,這個人,她見了她三面,今天才發現她的不同尋常。
余薇眼神明顯發冷,讓你出去你就出去。你想知道兇手是誰,過后告訴你就是。我們們一脈的術法,從不給外人看。即便是看了,你也看不懂。
但這可以幫助我判斷。既然余大師說有人蓄意加害我的雇主,那么,我便需要視余大師用什么方法找出兇手,來決定這件事要不要取信。我的工作如此,還請余大師和余小姐理解。另外,余小姐也不必擔心什么,一來我即便看過也學不會,二來我即便看過也不會透露出去。我是職業保鏢,我們們公司有嚴密的保密條例。我們們保護雇主的安全,同時也對雇主的一切事情嚴格保密。夏芍含笑慢答,態度溫和,卻很堅定。
夏芍姿態從容,余九志卻瞇起眼來,內家雄厚的氣勁都似沉在空氣里,氣氛立刻凝滯。這讓在書房里看著事態發展的李伯元心里焦急擔憂!
她怎么就這個時候跟余九志杠上了?他這人最不喜別人跟他對著干,如今唐大師沒來,她一個人在香港,勢單力薄,這不是給自己找危險么?!
而李伯元哪里知道,夏芍這么做,自然是有把握的。
她的元氣斗法時沒有耗損,平時收斂起來與平常人無異。且她命格奇特,推演不出命理軌跡,連平日的占算都不顯天機。余九志再試探她,只要她不露出殺氣,或是顯露同門術法,他就只有糾結的份兒。
只要他不是知道自己是師父唐宗伯的弟子,讓他注意到自己倒沒什么。就算惹他不快,這個老家伙也不會有心情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的。她會找點事情給他做,很快!
香港的風水界太平太久了,也是該到了攪動風雨的時候了。在師父和師兄來之前,局面越亂越有利于渾水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