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元在華人世界有著極高的聲譽,李氏一門在香港是豪門巨富。在外界看來,李伯元資產頗巨,兒孫滿堂,人活一世能活到他這份兒上,任誰看都是令人羨慕不迭了。
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李伯元的妻子過世二十多年了,如今的李家大宅只有他一人住著。他膝下三子,都早已成家生子,平時并不住在本家。本家的大宅成為了集團最高的象征,誰能成為繼承人,誰就有資格搬進主宅。
平時,李家都會在周末時齊聚主宅,陪伴老爺子。但這種陪伴隨著李伯元年紀越來越大,便變得越來越有目的性。
今天,又是一家齊聚的日子。而今天,氣氛顯得比以前更加凝重,一切都因為李卿宇被從美國召回香港,這些天來一直住在本家。這其中的信息耐人尋味,也令大房和二房的人頗為緊張。
李家一共三房,大房是李伯元的長子,名李正譽,目前任嘉輝國際集團亞洲區總裁,如今已年過五旬,膝下一子一女,長子李卿涵,年二十七,尚未成家,已在公司任副總。女兒李嵐嵐,雙十年華,尚在英國讀書。
二房是李伯元的次子,名李正泰,目前任嘉輝國際集團歐洲區的副總裁,今年剛五十歲,膝下兩子,長子李卿馳,年二十五,剛進入公司實習,次子李卿朗剛二十歲,尚在讀書,但在國外有自己的產業。兩個兒子都未成家。
三房是李伯元的小兒子,名李正瑞,是最不成器的一個,到如今還是在公司里混個閑職,白吃閑飯。他自己也不在意,對他來說,人生的意義就在于玩女人,有錢玩女人就好,其他的有家族隱蔽,實職還是閑職對他來說并不重要,反正在外頭逍遙的時候,他依舊是李家三房的少爺。
李卿宇是三房的獨子,并沒有親兄弟姐妹,他今年二十三歲,比他二伯家里的堂弟還要大。按理說,他年齡不該這么大的,他父親畢竟是家里最小的。但一切都因為李正瑞當年花心,看上了新出爐的港姐伊氏,兩人一個想風流,一個想嫁入豪門,于是一拍即合,拍去了床上。伊氏也是個有心機的,李正瑞在圈子里名聲人人皆知,她心知想上位就得靠手段,于是耍了些小手段,最后懷上了李正瑞的孩子。直到兒子李卿宇出生,她才母憑子貴,正式嫁給李正瑞,做了李家的三少奶奶。只不過,丈夫的心一直沒拴住,婚后一直不幸福罷了。
今天,除了尚在國外讀書的李嵐嵐和李卿朗不在,李家二代、三代齊聚一堂,一大早的就都到齊了。
天氣預報說,近來有臺風,一大早的外頭就大雨瓢潑,風馳雨驟,灰蒙蒙的天看著像是凌晨,一下車,風掃著雨水就往身上打。正是這樣的天氣,李家兒孫也不在這一天缺席,早餐剛用過,人就都來了。
金碧輝煌的大廳,沙發里,除了李卿宇之外,三代的晚輩們都坐在一起,對面的長輩們按年齡長幼坐好,李卿宇扶著李伯元走來的時候,氣氛明顯有些暗涌。
夏芍跟在兩人后頭一起走過來,與李卿宇一起,站到了李伯元身后。李家這些人的資料,她也都看過了,她見李卿宇扶著李伯元坐下后,就禮貌地跟在座長輩打了招呼,只是見到父母李正瑞和伊珊珊的時候,態度沒熱絡多少,同樣的點頭致意,稱呼很生疏,父親,母親。
伊珊珊看見兒子,與其說是歡喜,不如說是炫耀,只看了兒子一眼,便眼神含笑尖銳地掃向了二房。
二房李正泰的妻子舒敏是官家小姐出身,父兄都在行政特區為官,她自小就有明星如戲子的觀念,對當初連三流小明星都算不上的伊珊珊能嫁入李家很有意見,對她也是一直看不上眼。奈何李卿宇從小就受李伯元器重,自小養在身邊,這讓伊珊珊覺得自己生了個好兒子,腰板挺得很直,妯娌兩個斗了二十年,進來繼承人的事迫在眉睫,兩人斗得越發厲害。
家庭會議還沒開始就有了火藥味。夏芍看了不由感慨,當初自家那一場家庭大戰,如今還歷歷在目。血緣親人之間為了利益鬧起來,是最傷人心的。可自家那些事還好解決些,李家只怕就沒那么容易了。
李卿宇的父親不成器,在家里是最沒地位的,他母親也沒有什么家世背景,沒錢沒權沒人脈,父母沒有辦法為他撐起一片天來,僅憑李伯元護著他,就算董事會同意,只怕大房和二房反對起來,集團內部也得有一場惡斗,難免傷點元氣。
李家大房二房在公司里職位都很重,大房李正譽的妻子柳氏是商業聯姻,家中在香港也屬上流圈子。二房李正泰的妻子舒氏是官家千金,娘家也有勢力。說來說去,就屬李卿宇無根無基,他再有能力,要上位,阻力也不小。
但阻力再大,今天也得攤牌。
只是今天是家庭會議,傭人送上茶來就退得遠遠的,唯有夏芍站在李伯元身后,離得很近,這讓李家人很不習慣。他們不由抬眼看向夏芍,只見她一身黑裙,眉眼不是特別的美,但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神秘的韻味,尤其是那含笑的唇角,輕輕噙著,便是一抹雅致的風景,很是令人難忘。
爸,這位是?李卿宇的父親李正瑞先開口了。他雖四十多了,但保養得好,身材也沒走樣,皮膚也沒有皺紋,看起來像是三十歲的成熟男人,衣著風格更像是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兒,雖不如兒子李卿宇英俊帥氣,但笑起來更有迷人的韻致,多年情場練就的氣質,一個眼神就能叫小女生心頭小鹿亂撞。
但可惜夏芍年紀雖輕,心態卻早已不是小女生,徐天胤若是能對她笑笑,她許還能心頭一跳,換成別人,她只是淡然一笑,便垂眼不理會。
李正瑞卻一挑眉,眼神亮了亮,只是摸不清她的身份,目光沒敢太放肆。但盡管只是這樣,妻子伊珊珊也是皺了皺眉頭,眼神凌厲地戳了夏芍一眼,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這是卿宇的保鏢,南非軍事職業資源公司的職業保鏢,李小姐。李伯元拄著拐杖坐在沙發里說道。
保鏢?一家人都是一愣。
李卿宇的大伯李正譽先笑了,他身材略微發福,但面相還是極好的,天倉高闊圓亮,地庫飽滿,眼若分明,鼻頭圓亮,一看就是富貴之相。他呵呵一笑,目光在李伯元和李卿宇臉上一掠,笑著說道:這怎么還用上保鏢了?卿宇啊,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怎么不跟大伯說一聲呢?大伯幫你解決!
謝大伯關心,沒什么事。一家人審視的目光里,李卿宇恭謹地答道。
沒遇上什么事,請保鏢干什么?二伯母舒敏看著李卿宇笑了笑,卿宇啊,你是不是在外頭惹什么事了?你放心,香港是法制社會,再說咱們李家也不是好惹的,何必大費周章地請保鏢?有什么事,你跟二伯母說一聲不就得了?咱家也不少那官面兒上的人。
舒敏眼眸含笑,態度和藹,但看在夏芍眼中卻是一笑。這女人面相也是富貴,但面相不等于心性,面相再好,值不值得深交也得看人。別的不說,她的鼻型在整個富貴的面相里顯得有些尖細,這樣的女人往往城府深,花招多,且心腸不會太好。這樣的人最厲害的地方在于善于洞察別人的心思,在一般人還在年少輕狂的時候,她已懂得人情世故,自尊心很強,而且手段強。
二嫂這話真有意思。我們們卿宇怎么不能請保鏢了?現在有點家世的,請個保鏢還稀奇了?何況咱們這樣的家庭。李卿宇的母親伊珊珊哼笑一聲,顯得很不服氣,但話鋒一轉,便又說起了李卿宇,卿宇啊,你也是的!請保鏢就請吧,怎么請了個女的?哪家保鏢公司給你的人?怎么也不換換!就這身板,還給人當保鏢?別到時候保鏢干不好,反倒在別的什么地方有些專長,那可就不好了。
伊珊珊邊說邊剜了夏芍一眼,然后便看向丈夫。果然,李正瑞一聽夏芍的身份不過是兒子的保鏢,目光便放肆起來,尤其在看到她面對妻子尖銳的話語和眼神時,依舊眉眼含笑,意態淡雅寧靜,仿佛一點也沒放在心上,便不由眼神一亮,目光落在她年輕的身段和極美的肌膚上,眼底神色慢慢起了一層驚艷。
伊珊珊眉頭一皺,眼神含怒,平時也就算了,今天家庭聚會,丈夫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就敢這么放肆地瞧別的女人,這不是給她難堪么!她立刻一個眼神殺過去,再看向夏芍的目光已把她當做了勾引人的狐媚子,眼神凌厲。
但正當她剜著夏芍的時候,后背忽然一涼,心頭想被什么戳了一般地一驚!不僅是她,連正目光從夏芍身上移不開的李正瑞也是一驚,夫妻兩人同時目光一轉,正對上兒子李卿宇深邃懾人的視線。
李卿宇站在李伯元身后,站姿恭謹,但絲毫不妨礙他深沉的氣場。他自小因為父母時常爭吵打鬧,李伯元心疼他,便接到身邊親自教育。無論他有著怎樣超出同輩人的天資和成就,在對待長輩的態度上,他一直都是恭謹的。但此時此刻,他看的好像不是自己的父母,瞳眸墨黑,深邃里透出點電光,透過金絲鏡片直射而來,懾人。
父親,母親,李小姐是我的保鏢,她保護我的安全,便是我的貴客。李卿宇吐字清晰,眸光深處隱隱肅殺,任誰都看得出,他不是在開玩笑。
李正瑞一愣,這個兒子雖說跟他父子關系很生疏,但他對他在外頭那些風流事從不過問,沒想到今天能為了一個保鏢當著全家人的面兒嚴正聲明。
伊珊珊也沒想到向來對長輩很禮貌的兒子,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維護一個保鏢。這孩子從小就跟她不親,她雖然沒怎么管過他,心思都放在了對付丈夫那些情人身上,但怎么說這也是自己的兒子,這一層關系是跑不掉的。正因為有這斷不了的母子血緣,她對這兒子從來沒什么危機感,反正他對自己雖然不親,好在還算恭敬。他就是再有本事,也是自己生的。記憶中,今天是他第一次頂撞自己,伊珊珊頓時覺得接受不了,立馬尖利了起來。
貴客?一個保鏢算什么貴客?你是不給她錢了,叫她白保護你了?沒聽說過還有把保鏢當貴客的!伊珊珊眉頭一擰,直沖自己的兒子,我看你長這么大是白長了!知道給自己請個保鏢,你給你媽請保鏢了嗎?給你爸請了嗎?就知道顧著自己!看我的好兒子這么護著她,看來她還有點本事,既然這樣,不如把她給你媽!讓她跟著我,要有人欺負你媽,就讓她給我教訓!有些不開眼的狐媚子,也讓她給我教訓!我倒想看看,有誰還敢不要臉地往咱們家貼!
李卿宇眉頭深深一蹙,夏芍卻垂眸淺笑,內心深深一嘆。
李正瑞耳小低圓,帶點兜風,但耳輪不反,明顯是受祖上蔭蔽之相,但他面帶桃花,一生困在女人手上,最后也勢必葬在女人之手。伊珊珊也好不到哪里去,嘴尖而薄,為人刻薄,狐眼帶勾,善妒多疑之相,福緣淺薄。
攤上這樣的父母,也真是李卿宇的不幸,夠極品的!
正當夏芍嘆氣的時候,李伯元怒氣沖沖用拐杖敲了敲地板,混賬!小輩兒面前,當長輩的亂說什么!沒有規矩!
老爺子發話了,伊珊珊一驚,這才發現自己剛才太過激動了。這家里本來就沒有她說話的份兒,自己當年也是用不太光彩的手段進的家門,因此老爺子面前,伊珊珊向來是不敢太放肆的,這都要怪剛才兒子瞪自己那一眼,讓她失了理智,這才沒控制好情緒。
她頓時低下頭,暗地里咬了咬唇,哪知道老爺子又發話了。
李小姐不是卿宇請的,是我請來的!咱們李家出雇傭金,李小姐為卿宇提供安全保護,這是公平交易!咱們李家哪一條家規教過你們,保鏢就不能受尊重了?卿宇說的沒錯,這是咱們李家的貴客,你們有臉擺身份,我老頭子還沒臉丟呢!李伯元平日里氣質一直是儒雅的,夏芍見過他在傭人面前的威嚴樣子,卻沒見過他發怒,今天一見,倒是心里有些感動。
其實,她并不氣李家人看待自己的態度。他們的態度不足以影響自己的心情,她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的目的,這就可以了。在嘴皮子上逞一時之快,不是她的行事做派。至于那些總愛論身份看人的,用不了多久,自己身份大白的一天,自然會有人覺得打臉。
這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回敬,其他的,多說無益。
夏芍淡然微笑,氣度天成,旁邊李卿宇的目光落來,鏡片后一道看不透的目光。
而李家人此刻卻是怔愣了,氣氛甚至有些暗涌。
李正譽和李正泰兩家人互看一眼——怎么?這保鏢是老爺子請的?老爺子請的倒也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是請來給卿宇的!這代表著什么?
而李家三代子弟都皺了皺眉頭,明顯覺得老爺子偏心,太把李卿宇放在心上。但同時也覺得這件事似乎說明了什么,都不由看向李伯元。
李伯元也知道確實是到了攤牌的時候了,借著怒意,他也不想再拖了,于是便掃視了一眼自己的三個兒子,臉色嚴肅了下來。
三家人這時也似有所感,仿佛感覺到老爺子要宣布什么事情,頓時都安靜了下來,心臟不由砰砰跳,這種時候,再沒人去管夏芍這個外人在不在場。
今天把你們叫回來,為的就是宣布一下我的決定。李伯元的語氣并非商量的,而是說的很明白,這是在宣布他的決定,我想你們也猜出是什么事了。我年紀大了,這兩年身體也時好時壞,公司的事務上我確實是力不從心了。我也想著退下來,安享晚年,過幾年清閑日子了。集團的繼承人一事上,我考慮了幾年了。考慮到近幾年經濟趨勢和行業走勢、公司的發展情況,以及你們兄弟幾個的處事風格,我預測了一下,認為老大守成有余,開拓不足,公司半個世紀的基業,只守成到不了今天的成就。咱們公司是電子商務和高科技領域的先驅,這一領域適合開拓,決策上過于守成總有一天會困足自閉。
李伯元說著,看向了大兒子李正譽。李正譽愣了愣,看著反應不大。決策上是守成還是開拓,這在公司也一直是個討論的重點,兩派經常為了決策的事爭執。而李正譽在公司不是一天兩天了,他過于守成的風格老爺子不止點撥過一次,但見解不同,他也沒辦法。
李正譽看起來像是聽習慣了這樣的話,反應很沉穩,但在夏芍看來卻是氣息上明顯一窒。只不過多年的商場歷練,讓他善于掩飾情緒罷了。
今天這場面,跟以往不同,李伯元的話很顯然是在對家中子孫的能力做最終評價,這關系到繼承者的大事,誰都知道這番話有多重。
李正譽的妻子柳氏自打進了門就沒說話,聽了老爺子這番話,這才有些擔憂地看向丈夫和兒子。從她的面相上看倒不是個奸狡的人,反倒低眉順目,有些賢惠,只是這會兒看向丈夫,眼神有些擔憂和嘆息的意味。
而李家二房夫妻則互看一眼,舒敏低垂著眼,神色不露,但手明顯交握住,有些發緊。
李伯元說完了大兒子,果然又看向了二兒子,正泰的性情沉穩有余,只可惜也是個守成的,在魄力這方面還比不上老大。作為決策者和領導者來講,還沒有老大合適。
對于這番評價,老大李正譽暗暗松了口氣,李正泰的妻子舒敏卻是輕輕蹙眉,三房的伊珊珊在一旁看著,略顯得意地笑瞥舒敏一眼——老爺子的意思很明顯了,老二一家是沒希望了。
舒敏感覺到她的目光,抬起眼來私底下深望一眼,目光略冷,接著便用胳膊肘輕輕拐拐丈夫。但坐在一旁的李正泰卻是點點頭,目光坦然,明顯對老爺子的評價很認同的模樣,好像他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氣得舒敏抿了抿唇,胸前微微起伏,面兒上看不出怒意來,甚至還維持著淺淺的微笑,只是眼簾微垂,眸底神色未知。
老三我就不說了。李伯元看了眼自己的三兒子,連搖頭嘆氣都懶了。而李正瑞也無所謂地撇撇嘴,顯然他對繼承家業沒有興趣,只要受家族蔭蔽,有錢花有女人泡就行。反倒是伊珊珊緊張了起來,微微坐直身子,不自覺地去看自己的兒子。
此時此刻,明顯出局的二房倒也不提,最緊張的莫過于大房的李正譽和三房的伊珊珊,兩人緊緊盯著老爺子,手心里都出了汗,仿佛這輩子都沒這么緊張過。
李伯元又將兒孫們看了一眼,縱橫商場半個世紀的威嚴,此刻都端了出來,震得晚輩們都坐直了身子,齊刷刷望著他。
立長,還是立能,這是自古就爭執不斷的問題。這件事我很不愿意發生在我們們李家,但李氏集團事到如今,確實面臨著這樣一個問題。我不能回避,你們也不能回避。縱觀家里二三代兒孫,經過我的慎重考察和思量,我認為在守成、開拓、魄力等綜合能力上,最適合做一名決策者的人,是老三的兒子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