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牢最深處,穿過幽深的回廊,鎖鏈撞擊聲鏘鏘作響,在里頭回蕩,經久不息。
這里是三面封閉的空間囚籠,左右兩邊能活動,向里縮小直至把人壓成肉餅,進去的這邊看似空如無物,卻遍布陣紋,顯然能進不能出。
葉天陽被狠狠推了進去,踉蹌幾步險些倒下,他扶著深褐色的石壁,摸索了下就能聞到鐵腥味,像是鮮血凝固后留下的痕跡,還有被磨碎的森白骨茬,地上積了一堆骨粉,觸目驚心。
容玄冷冷掃了那倆屬下一眼,道:“你們退下,去外面等著。”
“遵命。”莫名一股寒氣直沖腦門,屬下驚悚地后退。
以審訊和抽魂為主,好說不行,就會強制性剝離靈寵魂印,輕則魂魄受損,重則殞命,時間應該不會很短,不讓下人在場也很正常。
有點眼力的屬下搬出一把椅子放在里面,想了想又搬出一個石椅,放在另一邊,這才退下。
容玄走了進去,就看到葉天陽半弓著身子,靜靜地站在那兒,澄澈的眼睛干凈透亮,不知望著哪里,也說不出是什么表情。
常年不見天日,外加兩條鎖鏈困住四肢,更顯得他的身體弱不禁風,虛弱無力。葉天陽嫌少刻意示弱,但他隨隨便便往那一站就能讓人有種覺得他很弱的錯覺,但這人其實并不弱,他倔強起來寧可玉石俱焚,誰也逼不了他。
半晌,沒人說話。
一百多年沒見,再大的怨恨與憤怒應該已經平息了,更何況葉天陽是個很能忍的人,可畢竟大衍神帝之位是他惦記很久的。
畢竟是搶了他的一切,把他丟進死牢,和仇人關在一起,企圖讓他死無全尸的狠毒師父,這次來是為了奪他最后的倚仗,唯一僅有的靈寵。
容玄繃緊了臉,自上而下蔑視葉天陽,眸光更森冷更不屑,正要開口。
“看在你把我關進來之前,主動吻了我兩下的份上。”葉天陽說:“我原諒你了。”
容玄頓住,神情未變。
葉天陽回過頭,定定地看著他:“其實那天我打算當眾宣布和你結為道侶,卻沒料到你……真是晴天霹靂。”
“一百多年了吧,我冷靜下來也想得很清楚,發現你的所作所為還不足以讓我對你死心,反而讓我更……”說到這里葉天陽自嘲地笑了笑,單手遮臉嘆了口氣:“真是又氣又恨,我怎么就這么沒骨氣呢。一年又一年什么情緒都沒了,一邊怪你狠心,卻想你想得不行,后來我就對自己說,只要你愿意來看我,我就原諒你。”
“現在你來了,所以,我原諒你了。”葉天陽放下手,抬眸喊了他一聲:“師父。”
容玄神情淡漠,漫不經心地道:“你能看開那正好,雷火給我。我留你一命。”
“但我不能現在就把雷火給你。”葉天陽說:“傳話給他,他或許不會信,除非你讓他來見我,我跟他說。”
容玄眼里殺氣一閃,似乎絲毫不把葉天陽放在眼里:“不行,誰知道你們會不會串通起來對付我。在雷火成為我的靈寵之前,避免你們私下交流,才能杜絕一切隱患。”
“不會,恰恰相反。”葉天陽說:“師父,從以前到現在,我給你的東西,哪樣不是最好的。所以,你聽我說完。”
容玄看似不屑一顧,示意他繼續。
“雷火是我的靈寵,但他更崇拜師父我知道,再沒有比他更好的靈獸了,如果是以前,只要你說要,我立馬給你。”這是真得不能更真的實話,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葉天陽說:“但是師父,雷火從小和我們一起長大,他把我們當親人一樣,恐怕不愿看到我和你鬧成現在這樣,也不希望我和你之中的任何一個陷入險境,生死未卜。”
“如果我現在把他給你,那他或許會以為我死了,他愧疚愧疚,如果怪你怎么辦,那樣的忠心就不純粹了……”葉天陽說著說著,臉色煞白,有個極其驚悚的想法在腦中一晃而過,有什么是他忽略的,葉天陽來不及細想:“等等!不對,莫非……”
容玄表情冷得出奇,背在身后的手卻擰得更緊了,他直接喊道:“雷火成了我的靈寵,難道還擔心他背叛我不成。”
“不,雷火不夠好,至少是現在他不夠好。”葉天陽的思路被打斷,腦子混亂了一剎:“我會在我擁有的范圍內給你最好的。”
容玄撇開視線:“我只要雷火。你的命不重要。”
“然后是想告訴我,我的命還不如雷火是嗎,讓我對你死心是嗎。這種話真的是……說出來,你心里高興嗎。”
葉天陽很難過,不是因為自己被輕視,而是這人總是不由衷,從三千試煉回來之后就一直這樣,時好時壞,情緒陰晴不定,有什么解不開的難題,能讓師父這樣的人困惑成這樣,肯定不簡單。
一日為師,終生為師。更何況是教了他看了他這么多年的師父。
有些事,葉天陽永遠也忘不了,以為他差點死在仙谷遺跡的時候,這人靠著他的尸體一副天都塌了生無可戀的樣子,被他囚禁狠狠貫穿,卻在他尋死的時候,趕去流放之地禁區救了他性命,再次委身于他,底線一降再降,最后承認了,屈就了。
這僅僅是怕他死了,就沒人利用,無法得到上界至尊的位置么,才演出來的么。
不說葉天陽,就是謝宇策、寧樞、沈玥……甚至是葉擎蒼也不會信。
“你繼位前把我推下去說的話,是我有史以來聽過最軟的,都不夠刺耳,下手也輕得不行,我配合你就等你解釋,一等就是一百三十三年,現在你來了,還不打算說實話嗎?還是說你打算來第二次,讓我徹底死心,好一走了之。”
葉天陽猛地一腳踢向石椅,轟地一聲四分五裂,他一腳踩了上去,大口喘氣。
顯然這怒氣是對著容玄的,本尊就在眼前,他卻舍不得對著本尊發泄。
“我都說我不在乎,我原諒你了,你的所作所為根本傷不到我心里,說的所有話我都不信,所以你就別再折磨你自己了,好不好。”
容玄皺眉:“非要在南墻上撞死,我都說了我對你……”
“玩膩了?”葉天陽打斷道。
容玄默了一會:“既然知道你還……”
“你說玩膩了,那我倒向問你了,有個問題我琢磨了很久也沒明白。”
葉天陽直勾勾地看著容玄,質問道:“你才玩過我什么,就覺得玩膩了。我怎么想不起來。”
容玄表情一滯,繼位前幾晚,他跟葉天陽一塊睡,是在……
“混賬,這時候還不正經。”
“那你一進來就盯著我看,盯了一路,就正經了,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看我又正經了,還是說突然睡不著,想再趴我身上睡一小,這回請你打暈我,帝尊陛下。如果我又是動彈不得,得忍著不上你,太煎熬了。”葉天陽動了動鎖鏈,故作輕松地挑眉。
其實他想問,這么多年自己就沒睡好過,那你呢。
你被噩夢驚擾,身邊沒有人在,又睡好了嗎。
容玄別扭地移開視線。
“別移開,我給你看。”葉天陽微笑著去拉自己的衣帶:“你還想看哪里,我都給你看。”
以往聽不順耳的一些話,臨近這時候,聽一次少一次,反而覺得很有意思。
他不該來了,不能看,看了會心軟,會舍不得離開。
容玄心煩意亂,閉上眼又緩緩睜開。
“你真是自作多情得讓人惡心,雷火給我,否則我強行剝離魂印,你會很痛苦。”
容玄抬起手,掌心有白光閃現,與葉天陽對峙,又微微捏緊。
話都說到這種程度,卻還舉棋不定,下不去手。
葉天陽停下手頭的動作,沉下臉,眼里有血芒閃過:“容帝陛下,您要殺我還不簡單,用得著過問我的意見么,我連死都不怕,還怕這個。”
葉天陽徑直走過去,很無禮地坐在另一張大椅上,這是屬下給容帝準備,遠比他的石椅舒適寬大的多。
“讓我死心還不簡單,滿足我,我玩膩了,就死心了。”葉天陽舒服地靠在上面,朝著容玄張開膝蓋:“你幫我舔出來。我想上你,但現在的你讓我硬不起來。舔硬了,坐上去,讓我射幾次,你要什么我都給你,不說雷火,其他什么都行。”他舉起一只手,四指并攏:“你要是答應,立誓為證,絕不反悔。”
其實不是沒感覺,鎖鏈法則使然,關在死牢里的人沒有情欲可。
鎖鏈咔嚓一聲松動了些,容玄皺著眉,視線從他的面上下移,盯著褲襠瞄了許久。
容玄向著葉天陽挪動一步,緩緩走到他跟前,彎下腰扶著他的大腿,緩慢蹲下。
這是容帝,是至高無上的帝尊啊,就這一個順從的動作,葉天陽快要崩潰了,他猛地擋住容玄,滿眼血絲。
“行,雷火給你!連命都是你救的,我還有什么不是你的,我現在就能告訴你,大衍神帝的權杖和帝璽被放在什么地方,怎樣才能拿到。但你告訴我,原因是什么,你想做什么,你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別下一次再等就再也見不到了!”
容玄蹲在他面前,還是一不發。
“你一定要把我逼瘋是嗎。”葉天陽眼睛泛紅,血絲布滿瞳眸,可怖的金芒與雷霆交織在一起,地面上的塵土骨屑反重力上升,地面下陷,空間起伏不穩。
他撲向容玄,把人重重抵在墻上,圣皇境的威壓壓得他骨骼咔嚓作響,可葉天陽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一般,不顧一切拽住容玄的衣袍,微微扭曲的面容正對著容玄的臉,葉天陽埋下頭,一口咬上他的脖頸,隔著一段鎖鏈,抱住他的腰身。
“容玄,容玄!”
凈靈水霧漫出體外,容玄只覺刺痛,并沒有受到重創。
葉天陽喪失了半數神智,像極了引天劫入體失控的時候,那時他的話讓容玄想起了前世的故友,而現在卻不然。
這貨去了煉心界的隱患一直存在,就說明承受力終究有個限度,一旦超出承受范圍,他會喪失理智,容玄最不愿看到他這樣。
“天陽啊。”
容玄忍無可忍,抓著他的后腦提了起來,吻了下他的唇,很無奈的喊了他一聲。
葉天陽魔怔了,這次不是趁他睡著,不是趁他不在,容玄貼著他的唇瓣,真的是在吻他。
葉天陽捧著他的頭,長驅直入,容玄吞咽津液,試著回應,和他相互糾纏,曖昧的水聲溢出口。
“我就知道,根本就不是真心的。”葉天陽想哭了,血絲逐漸褪去,瞳眸恢復清明。
“是你的終究是你的,誰也奪不走。”
容玄摟著他,感受到對方的體溫隔著幾層衣料,傳到自己身上,仿佛從頭到尾被看透了一般,他一點也狠不起來了:“你很聰明,知道我不會拿你怎么樣,你也該明白,落到這個田地只是暫時的,并不可憐。”
葉天陽笑著說:“還記得我很小的時候,你跟我說過,同情和憐憫是給弱者的,我不需要。”
容玄收緊了些,發現他好像又瘦了,不自覺地放緩了聲音:“乖乖在這里再待一段時間,和那些人相處好了,你擁有的都會回來。”
我不該妄想改變你,你也不用強迫自己變得陰狠毒辣,這樣就好。葉天陽手上沾染的因果極少,血氣也被凈靈之水洗盡了,他最是擁有成仙的天資,這也是后來才知道。
有句話一直讓容玄嗤之以鼻:上天有好生之德,作惡多端不會有好下場。
可現在報應落到他頭上,成仙無望,現狀逼他去承認一個殘酷的事實——好人不一定有好報,壞事做盡一定沒有好下場。
混元噬道能成就他,也能毀了他,不修煉只有死路一條,修煉至巔峰,代價讓他承擔不起。
但他停滯在圣皇巔峰已經有數十年了,除了無休止的噩夢,怎么也看不見前路,古籍記載業火滋生,就意味著道途有誤,到此為止,只能斬道,止步于此,才能免受折磨。
但噩夢中他看到了很多前世里不愿想起的面孔,熟悉的業火像極了煉魂時的情景,又讓容玄燃起了一絲希望,他已經不能再等了。
在世的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鎖魂塔里是什么樣,古籍上記載得再詳細也只是皮毛,如果可以,容玄寧可死一萬次,也不想再進一次鎖魂塔。
“你說下棋要么精通,要么就不要學,因為那些上位者能在棋盤間把對手勘透。”葉天陽繼續說:“他們教我下棋,自以為看透了我,反過來我也看透了他們。可就在剛才過來的時候,我突然悟到了一個道理。”
“為人師者,哪怕只是教一點點,也是會下意識護犢的,不朽圣皇尚且如此,更何況師父你。”
然后呢,所以給他找理由開脫?
“你根本是故意的,你把我關在這里,再把雷火帶走,就以為我沒辦法阻止你嗎!”葉天陽看著他,表情變得嚴肅:“究竟有什么事,是非要把我關在這里才能做的。別瞞著我了,你突然來看我,幾次打斷我的思路,等你一走,我很快就能想通。”
“好。”容玄妥協了,說道:“我告訴你。你好好聽,聽完不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