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沒見過山珍海味,但王家人這豪放不做作的吃法,席間互相夾菜、說說笑笑的溫馨氛圍,卻讓他胃口大開,比在那些規矩繁多的宴席上吃得香甜百倍,興頭上還和王金寶碰了幾杯王家自釀的、口感有些苦澀的土酒。
“王老弟,你這酒……嘖,有勁道!夠味!像咱邊軍喝的燒刀子!哈哈哈!”老國公朗聲笑道。
王金寶見國公爺喜歡,更是高興:“國公爺喜歡就好!喜歡就好!自家釀的,沒啥講究,就是糧食味兒足!”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老國公的話漸漸少了,眼神也有些飄忽。
他望著眼前王家人圍坐一桌、笑語喧嘩的景象,看著王二牛那憨直認真的側臉……
恍惚間,那張臉似乎和他記憶深處,那個同樣憨直、同樣為了家國毫不猶豫奔赴沙場、最終卻馬革裹尸還的三兒子的臉龐,重疊在了一起。
傻蛋啊……爹的小傻蛋啊……
也不知道你去了那邊身上還疼不疼……
爹見到你尸體那天,爹感覺我的傻蛋應該好疼啊,渾身都是傷,爹讓軍醫縫都縫不過來……
一點都不像你大哥和二哥,走的那般果決,讓爹連面都沒見著……
也不知道你去那邊,有沒有碰到你大哥和你二哥……
替爹說下,爹想他們了,也想我的傻蛋了……
沒事的,爹也快去陪你們了……
…………
對了爹遇到了個跟你很像的一個憨蛋,呵呵,爹以后就叫他憨蛋……
酒意上涌,心底那份被強行壓抑了太久的悲痛和思念,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沖垮了堤防。
老人威嚴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那雙看慣了生死、深邃如淵的眼眸,卻在燈火映照下,悄無聲息地濕潤了。
一滴渾濁的淚,毫無征兆地從眼角滑落,迅速沒入深深的皺紋里,消失不見。
坐在他斜對面的小豬妞一直偷偷瞧著這個看起來很兇但又很和氣的“國公爺爺”,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過的水光。
她輕輕拉了拉旁邊王明遠的衣角,把小嘴湊到他耳邊,用氣聲、帶著孩子特有的天真和疑惑,悄悄說:
“三叔三叔……你看,國公爺爺的眼睛……尿尿了誒……”
王明遠心中一凜,順著望去,看到老國公那極力抑制卻依舊流露出的一絲哀慟,瞬間明白了什么。
他心中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小豬妞的頭,低聲道:“嗯,爺爺是想家人了。”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