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的午后總帶著幾分慵懶,殿外蟬鳴被竹簾濾得輕柔,案上的龍涎香燃出縷縷清煙,纏繞著殿內君臣閑談的余溫。
李世民斜倚在鋪著軟墊的憑幾上,眉宇間帶著幾分閑適。
他目光落在案幾上,看著長孫無忌身前的茶盞,聲音溫和地說道:“輔機,近來東宮課業如何?”
長孫無忌以教導為名,暗行苛責之實,這件事像根刺一樣扎在李世民的心里。
正好今日得閑,李世民想就著這個事來敲打長孫無忌一通。
長孫無忌正欲起身回話,指尖剛觸及溫熱的茶盞,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
緊接著一個小黃門臉色煞白地踉蹌入內,連禮數都忘了周全,撲跪在門檻前急聲道:“陛下!太子、太子落水了!”
“什么?”長孫無忌驚得手一抖,茶盞被帶倒,褐色的茶湯潑了滿案,順著紫檀木的紋理往下淌。
長孫無忌猛地起身時帶得座椅往后滑出半尺,驚惶之色溢于表:“太子落水?在哪處?傷勢如何?”
他話音未落,便要抬腳往外沖,眼角余光卻瞥見李世民依舊斜倚在憑幾上,神色淡然得仿佛只是聽聞了一件無關緊要的瑣事,龍涎香的清煙掠過他平靜的眉眼,竟無半分波瀾。
這反常的鎮定讓長孫無忌硬生生頓住腳步,滿心的焦灼瞬間被詫異取代。
皇帝跟平常人是不一樣,這真龍天子的屁股真沉啊,兒子落水了,他比廟里的菩薩坐得還穩當。
長孫無忌轉過身,難以置信地望著李世民,語氣里帶著幾分急切與不解地沖著皇帝嚷了起來:“高明落水了!”
李世民伸手撥了撥案上的香灰,目光落在裊裊升起的青煙上,緩緩地開口道:“落水也不是掉井里了,他想上就上來了,急什么?”
長孫無忌聞如遭雷擊,怔怔地站在原地,見過心大的,沒見過心這么大的,這是親爹嗎?
“放心吧。”李世民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淹得死魚,都淹不死他。”
“魏,”小黃門剛倒過來一口氣,緊著說道:“魏王殿下也落水了!”
“哦”長孫無忌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臉上的驚惶早已煙消云散,方才緊繃的肩背也松了下來。
他重新坐回椅中,甚至還順手扶正了傾倒的茶盞。
既是魏王一同落水,想必只是兄弟玩鬧時不慎失足的小事,陛下這般鎮定才是正理。
他這邊心緒方定,正要抬手去拭衣襟上的茶漬,卻聽“哐當”一聲巨響!
紫檀憑幾被李世民霍然起身的力道帶得翻倒在地,龍涎香爐滾落階前,香灰潑灑如雪。
皇帝已如離弦之箭般掠至小黃門身前,袍袖帶起的勁風刮得竹簾嘩啦亂響。
“人在何處?”
李世民的厲喝劈開滿殿死寂,那聲音里的焦灼如沸水潑冰,炸得長孫無忌指尖一顫。
小黃門被天子咫尺之距的威壓懾得魂飛魄散,結結巴巴道:“在、在太液池落的水……現下、現下都在臨湖殿……”
最后一個字音尚未落地,那道身影已卷出殿外。
急促的腳步聲撞碎午后蟬鳴,驚起檐下棲雀亂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