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香在殿內盤旋如龍,李世民的目光掠過兩個兒子,最終停在李承乾身上。
李承乾喉結微動,聲音帶著未散的沉郁,卻比來時多了幾分徹悟:“兒只覺世事無常,人命如風中殘燭。昭陵棧道一塌,數十人瞬間殞命,前日尚在宮禁值守,今日便已陰陽相隔。”
他抬眸時,眼底褪去了年少的桀驁,只剩一片悵然:“往后,兒定當珍惜時光,專注于當下,把該做的事做好。凡事先權衡利弊,斟酌再三。”他躬身一揖,語氣懇切,“斷不會再因一時沖動而肆意妄為,有些錯有機會悔改,有些錯是沒有機會悔改的。”
李承乾殺秦勝雖是有些沖動,卻無半分悔意,莫說他敢刺殺李泰,就是罵李泰一聲也該他死個十回八回的。
李承乾只是沒料到因為一個秦勝,居然連累了幾十個無辜的人。
他又不能怨父皇心狠,又不能怪父皇多余,他只能是恨自己慮事不周,早知道父皇會這么干,殺秦勝的方法有千萬種,做得再干凈些也就是了。
李世民聞,眸中閃過一絲贊許,轉而看向李泰。
李泰上前一步,神色肅然,語氣卻愈發沉穩:“兄長所極是,命運無常更顯生命可貴。兒以為,僅靠個人審慎遠遠不夠。這世間冤魂,多因刑罰過苛、決斷過急而生。前隋有‘三復奏’之制,凡判死罪者,需三次上奏復核方可執行,正是為了防冤濫、重民命。”
他目光掃過殿中梁柱,聲音懇切:“懇請父皇,復立死刑三復奏之制。無論官民,凡擬處極刑者,必先由大理寺審勘,再經尚書省復核,最后奏請父皇裁決,三次核審無異議,方可定讞(音燕)。如此層層把關,方能減少錯殺。”
話音未落,他又補充道:“更有甚者,是人皆有七情六欲,帝王將相也難免一時動怒。兒斗膽提議,可在律法中增設一條:即便是父皇臨時下令殺人,執法者亦有權拖延一日再行處置,此期間不算違令。”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李泰語氣堅定,“這一日之隔,既能讓上位者平復怒氣、深思熟慮,亦可讓無辜者有機會自證清白,實是一舉兩得。唯有從制度上為生命筑牢屏障,一勞永逸地排除隱患才是真的解決問題。”
李世民端坐龍椅之上,眼底閃過一絲亮色。
他凝視李泰片刻,緩緩頷首:“青雀此議甚好。慎刑恤命,乃治國之本,前隋雖有三復奏之制,卻未能堅持,以致法制崩壞。你所提二策,既合古制精神,又切中時弊,當在金殿與群臣共議。”
他抬手示意:“你即刻草擬奏折,詳述制度細則,明日早朝呈遞上來,朕與眾卿商議后便推行。”
“兒遵旨。”李泰躬身領命,神色間并無邀功之態,只透著一份為民請命的沉毅。
罷,他再行一揖,緩緩退出殿外,朱漆門扉在他身后輕輕合上,將殿內的沉郁與暖意一并隔絕。
殿中只剩皇帝與太子二人,李世民的目光落在李承乾身上,語氣重了幾分:“高明,你真的知道錯了嗎?”
李承乾低下頭,清晰地回道:“我真的知道錯了。”
“那,”李世民緩了口氣,問道:“你錯在哪兒了?”
“我不該逾法行事,”李承乾撩眼皮向上望了一眼,急忙又低下頭,“秦勝該死于法刀之下,而不是死在我的一時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