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御史那張清瘦的臉,在慘白的晨光與搖曳的火把映照下,變幻不定。
周立那番邏輯清晰到近乎于殘酷的辯駁,如同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碎了他剛剛才建立起來的所有指控。
可他畢竟是浸淫官場數十載的老吏。
驚駭與錯愕,在他那張如同陳年羊皮紙般的臉上,僅僅持續了不到三息,便被一種更為深沉、也更為致命的職業性冷酷所取代。
他緩緩抬起眼,那雙銳利如鷹的眸子,再次死死地釘在了周立的身上。
“好。”御史的聲音嘶啞,卻像兩塊粗糙的冰塊在摩擦,“本官可以暫時相信,你周立沒有分身乏術的本事。”
他話鋒一轉,那冰冷的后半句話,如同一道催命符,轟然壓下!
“但,空口無憑。本官給你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內,你若不能從這三百具尸體之中,找出指向你口中那所謂‘第三方’的確鑿證據,方才所有的罪名,將重新成立,罪加一等!”
御史猛地一揮手。
他身后那些早已如狼似虎的甲士與幾名隨行的仵作,瞬間上前,在這片血腥的戰場周圍,形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包圍圈。
一口巨大的、由時間構筑的無形囚籠,驟然張開,將周立和他麾下那支疲憊之師,死死罩在了核心。
計時,開始。
巨大的壓力,如同凝固的鉛水,瞬間灌滿了整個山谷。
副將李謙那顆剛剛才落回肚子里的心,瞬間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刀柄,手心已滿是冷汗。
然而,周立并未如他所想那般,立刻下令搜查。
御史的隨行仵作已經開始行動。
他們熟練地翻動著那些早已焦黑的尸骸,冰冷的器械與骨骼碰撞,發出一陣陣令人牙酸的輕響。
“大人,死者心口所中箭矢,與西山大營制式狼牙箭吻合。”
“大人,此人背部刀傷,創口三寸,符合軍中橫刀劈砍之痕跡。”
一句句符合預期的檢驗報告,不斷地從各處傳來。
每一句,都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李謙的心上,也讓周立那紋絲不動的靜立,顯得愈發像是在故弄玄虛,拖延時間。
暗潮之下,御史那雙銳利如鷹的眸子,死死地盯著周立,眼神中的最后一絲驚疑,漸漸被冰冷的譏誚所取代。
李謙的呼吸,已然變得急促。
他看著周立那張平靜得不起半分波瀾的臉,心中的焦灼,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燒成灰燼。
就在那一炷香的時限即將燃盡,李謙那緊繃的神經即將徹底斷裂的最后一刻。
他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