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用油布包裹的采買記錄,靜靜地躺在冰冷的石案之上。
她的指尖,懸停在那一行行枯燥的文字之上,并未觸碰。
她的目光,早已越過了那些作為第二層中轉站的“德運布莊”的名字,死死地凝固在了布莊官印那繁復花紋的邊緣dd那個極其隱蔽的、幾乎與整個印信融為一體的皇家暗記之上。
內務府,織造司。
這枚烙印的出現,本身就是一種極不合理的悖論。
它太干凈,也太狂妄。
像一頭巨獸,非但沒有隱藏自己的蹤跡,反而堂而皇之地,在獵物必經之路上,留下了一枚清晰無比的爪印。
要么,這是一個早已布下的、等著她一頭撞進去的致命陷阱。
要么,其背后隱藏的利益鏈條,早已盤根錯節,囂張到了一個連皇家烙印,都無需刻意抹去的地步。
無論是哪一種,都意味著她腳下這片看似堅實的冰面,隨時可能寸寸碎裂,將她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薛寶釵并未因這足以讓任何江湖梟雄都魂飛魄散的發現而有半分情緒波動。
她只是靜靜地坐著,緩緩地,合上了那本采買記錄。
石門開啟,那戴著猙獰銀狼面具的男人再次出現在門口。
他那藏于面具之后的目光,充滿了無法掩飾的驚惶與探尋,顯然,他那顆早已被恐懼攫住的心,一刻也未曾安寧。
“如何?”他那年輕卻狠厲的聲音,此刻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無法掩飾的急切。
她只是自顧自地,在一張干凈的澄心堂紙上,不疾不徐地,開始繪制一張結構極其復雜的流程圖,仿佛陷入了某種審計師特有的、近乎于偏執的專注之中。
“副手,”她的聲音不高,不急,像一泓秋水,平靜無波,“在繼續查賬之前,我需要進行一次組織內部的風險壓力測試。”
“我需要知道,”薛寶釵的筆尖未停,那冰冷的聲音,卻如同一柄無形的、鋒利無比的手術刀,開始對這頭巨獸,進行最精細的解剖,“若資金流轉的某一環,被朝廷六部中的任何一部察覺,組織內,是否有對應的切割預案?”
銀狼副手下意識地昂起頭,那聲音里,帶著一股子被冒犯的桀驁。
“自然!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相關人等,連同其上下三線,都會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從這世上消失得干干凈凈!”
薛寶釵不置可否,只是在那流程圖上,畫下了一道代表著“斬斷”的血紅橫線。
“那若,是被刑部,或是大理寺的專案組盯上呢?”
“哼,”銀狼副手發出一聲極其輕蔑的冷笑,“那便連他們的專案組,一并消失。”
“若,是錦衣衛,或是懸鏡司呢?”
銀狼副手臉上的狂傲,第一次,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