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剛剛才因誅心之計而凝聚起來的敬畏，此刻，卻因薛寶釵最后那句輕飄飄的命令，而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妙的裂痕。

“將軍。”

薛寶釵的聲音平靜，卻字字如山。

“立刻調集你麾下最精銳的斥候，封鎖金山寺所有水陸出口。”

死寂。

剛剛才將那份絕對服從烙印進骨子里的京營將領，那張素來冷硬如鐵的臉上，所有的血色都在這一瞬間褪得干干凈凈！

他猛地抬頭，那雙銳利如刀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現出了一種純粹的、無法掩飾的驚駭！

這已不是質疑。

這是近乎于荒謬的自殺指令！

“薛姑娘！”將領猛地踏前一步，那甲葉碰撞的鏗鏘之聲，如同一道冰冷的驚雷，在這死一般寂靜的營帳內炸響！

他并未失禮，可那洪亮的聲音里充滿了軍人特有的、對戰局最清醒的判斷！

“恕末將直，此舉，乃兵家大忌！”

他三步并作兩步沖到那副簡陋的軍事地圖前，那根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了那兩個相距甚遠的地點之上！

“瓜州渡口已是龍潭虎穴，我等全部精銳投入，尚且捉襟見肘，如履薄冰！此刻分兵，去封鎖一個毫不相干的金山寺，無異于自斷臂膀！一旦渡口有變，兩處皆不可救，我等必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他雖不懂什么兵法，可他那套直來直去的江湖邏輯，卻讓他同樣嗅到了致命的危險。

“二當家，”他那沙啞的聲音，如同兩塊粗糙的船板在摩擦，充滿了對現實的無奈，“將軍所不差。況且，那金山寺是江南名剎，香火鼎盛，每日往來的官宦富商、善男信女何止千人？我等以軍力貿然封鎖，不消半個時辰，便會驚動鎮江府衙！屆時，我等在渡口的秘密行動，將徹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一道道剛剛還充滿了狂熱崇拜的目光，此刻盡數化為了驚疑與不解。

然而，面對這足以讓任何指揮官都啞口無的詰問，薛寶釵卻出人意料地，承認了。

“二位的擔憂，是正確的。”

她緩緩抬起眼，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溫潤的眸子，此刻清亮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靜靜地看著那兩張寫滿了困惑的臉。

“因為，我也不知道為何要這么做。”

這無聲的驚雷，將帳內那片剛剛才建立起來的、脆弱的信任，轟得粉碎！

京營將領與船鬼呆立在原地，那張張寫滿了驚駭的臉上，神情從錯愕，到困惑，再到一種被徹底顛覆了認知的茫然。

就在他們心中那點可憐的忠誠，即將被這匪夷所思的指令徹底磨滅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