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的馬車,在通往宮城的青石板路上,行駛得異常平穩。
可安坐于內的秦可卿,卻只覺得五臟六腑都隨著那細微的顛簸,一寸寸地擰緊。
她身上穿著一品誥命的繁復禮服,那層層疊疊的云錦與刺繡,此刻卻重如山岳,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袖中,那枚半舊的撥浪鼓,觸手冰涼,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此行的兇險與荒唐。
丈夫的計策,天衣無縫。
可那計策的目標,是天子。
是這世間唯一一個,能于瞬息之間,決定她們所有人是生是死的神o。
當馬車在宮門前緩緩停穩,秦可卿遞上拜帖時,第一個軟釘子,便悄無聲息地,扎了過來。
傳話的小黃門滿臉堆笑,那笑意卻不達眼底,只帶著一股子程式化的敷衍:“侯夫人來得不巧,圣上正在御書房為江南鹽政的折子發愁,龍心不悅,已連續斥退了數位大人。您這……怕是得改日再來了。”
秦可卿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她那顆剛剛才鼓起勇氣的心,即將被這盆冰水澆得冰冷之際,一個不陰不陽的、略顯尖利的嗓音,自宮門內悠悠傳來。
“喲,這不是寧國府的夫人么?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
大內總管,戴權,如同鬼魅般,無聲地出現在了門口。
他面白無須,臉上那副萬年不變的笑容,在宮門那巨大的陰影下,顯得格外莫測。
他看似客氣地將秦可卿請到一旁,語間卻如同一把淬了毒的軟刀子,句句都在勸退。
“夫人啊,不是咱家不給您通傳。只是,圣上這會兒正在氣頭上,您瞧瞧,那邊跪著的,還是戶部的侍郎大人呢。您這會兒進去,無論是什么天大的事,都只會撞在刀口上,惹一身的腥臊。聽咱家一句勸,請回吧。”
這既是規矩的阻攔,也是一場冰冷的試探。
然而,就在戴權轉身,即將離去之際,他那總是笑瞇瞇的眼睛,不經意地,向著東南方向,也就是江南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一眼,很輕,很淡。
可在那一瞬間,秦可卿卻福至心靈!
她瞬間明白了丈夫那句“暗棋”的真正含義!
戴權的“勸退”,根本不是阻攔,而是一種最精準、最及時的情報傳遞!
他是在告訴她,皇帝此刻的怒火,正源于江南!
這反而讓她對丈夫那看似荒唐的計策,有了更深的、近乎于信仰的理解!
秦可卿心中最后一絲彷徨,被這無聲的默契,徹底斬斷。
她對著戴權的背影,盈盈一福,那聲音,再無半分先前的忐忑,只剩下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靜與堅韌。
“有勞戴總管。”
“妾身既已來了,便沒有回去的道理。圣上日理萬機,妾身不敢驚擾,愿在此等候圣上閑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