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比之前那道假的兵部密令,比那張神工圖,更具千鈞之力。
它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畢澄那顆剛剛才從死灰中復燃的心臟之上。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又仿佛透過他,看到了那個遠在寧國府、素未謀面卻早已將人心算計到如此地步的神秘主上。
敬畏。
好奇。
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
馬車在一條極其隱秘的山道上顛簸了近一個時辰,最終,在一處被茂密林木遮蔽的山谷入口,緩緩停下。
畢澄本以為會看到一座尋常的莊園,或是戒備森嚴的私家別院。
可當他撩開車簾,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間,他整個人,如遭雷擊。
沒有亭臺樓閣,沒有小橋流水。
眼前,是一片依山而建、規模宏大到令人窒息的建筑群。
數十根高聳的煙囪,如一柄柄刺向天空的黑色利劍,正無聲地吐著淡淡的青煙。
一條從山澗引下的溪流,被一座巨大的水車截斷,那轟鳴的水聲與齒輪咬合的“嘎吱”聲,匯成一股充滿了力量與生機的交響。
更遠處,一排排規劃得如同軍營般整齊的巨大工坊,通過一套套他聞所未聞的聯動裝置,彼此相連。
這……這是什么地方?
畢澄那顆屬于一代宗師的心臟,在這一刻,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顛覆了!
這根本不是什么“鍛造坊”,這分明是一座為戰爭而生的、吞吐著鋼鐵與火焰的恐怖堡壘!
“畢宗師,請。”
心腹引領著心神劇震的畢澄一行人,踏入了這片鋼鐵的世界。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烈的煤灰、滾燙的機油和金屬冷卻時特有的味道,嗆人,卻又讓畢澄感到一種久違的、發自靈魂深處的親切。
他們進入了最核心的一座工坊。
那三名年輕的弟子,在看到工坊內景象的瞬間,便齊齊發出了一聲無法抑制的驚呼。
只見一座遠比軍器監主爐還要高大三倍的巨型高爐,正靜靜地矗立在工坊中央,爐壁上遍布著復雜的通風管道與測溫口。
高爐的一側,是一排排由水力驅動的巨型鍛錘,那比人腰還粗的錘頭,此刻雖靜止不動,卻依舊散發著一股能將精鐵都砸成齏粉的恐怖壓迫感!
而另一側,則是一條畢澄從未見過的、標準化的零件生產流水線雛形!
數十個工位排列整齊,每一個工位上都放著統一規格的模具與量具。
畢澄作為一代宗師,只看了一眼,便瞬間明白了這里蘊含的生產能力有多么恐怖!
軍器監那套靠老師傅手感、敲敲打打的生產方式,在這座鋼鐵巨獸面前,脆弱得就像個笑話!
他內心的震撼,已無以復加。
就在此時,一道平靜的聲音,從工坊深處傳來。
“畢宗師,一路辛苦。”
畢澄猛地抬頭,只見一名身著尋常青色便服的年輕人,正緩步走來。
他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氣質沉靜,那雙眼睛卻深得像一口萬年不化的寒潭,仿佛能將人的靈魂都吸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