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囊空了,那枚溫潤的玉石印章,靜靜地躺在賈瑯的掌心,像一塊凝固的、冰冷的月光。
書房內,死一般的寂靜。
秦可卿看著那枚印章,看著上面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并蒂蓮,看著那朱紅印面上清晰無比的“如夫人”三個字,那張絕美的臉上,血色正一點點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驚怒與厭惡的冰冷。
“如夫人……”她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聲音淬著冰,“好一個賈雨村!”
她猛地抬起頭,那雙美麗的眸子里,燃燒著前所未有的怒火:“夫君!此人狼子野心,貪婪成性,已斷不可信!我們讓他去辦這等滅族的滔天大事,他竟……他竟還有心思,用這種方式來暗示,事成之后,要索要美人作為報酬!”
在她看來,這已不是簡單的貪婪。
這是在用最輕佻、最侮辱人的方式,來試探賈瑯的底線,是在這生死存亡的棋局上,公然索要自己的籌碼!
“這等心性不定、利欲熏心之徒,焉能托付大事?他今日敢索要美人,明日就敢為了更大的利益,將我們賣個干干凈凈!”
秦可卿越說越是心寒,那枚精致的印章,在她眼中,已然成了一件骯臟不堪的穢物。
賈瑯沒有說話。
他只是靜靜地摩挲著那枚印章,感受著那上好羊脂白玉獨有的、冰涼而細膩的觸感。
起初,他的想法與秦可卿并無二致。
賈雨村此人,有才,有野心,但德行……幾近于無。
在巨大的壓力與誘惑之下,提出這等得寸進尺的要求,倒也符合他的人性。
然而,當他的指尖,在那印章底部細細拂過時,見微知著的詞條,卻在他腦海中,悄然啟動了。
不對勁。
賈瑯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他的指腹,沾染上了一絲極淡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粉末。
他將手指湊到鼻端,一股清雅而獨特的香氣,瞬間鉆入鼻腔。
這不是尋常的脂粉香,更不是官印上該有的印泥味。
這味道,他從融合的記憶里翻找了出來――是江南金陵地區,最名貴的仕女閨房熏香,“金陵香”。
而且,這枚印章的材質……
賈瑯將其舉到燭火前,只見那玉石通體溫潤,毫無瑕疵,在火光下呈現出一種油脂般的光澤。
這絕非尋常官員所用之物,倒更像是某個世家貴女妝臺上的珍愛之物。
一個官員,哪怕再是風流,又怎會用女子的閨房私印,來傳遞如此重要的信息?
疑點,像一滴墨,滴入了清水之中,迅速暈染開來。
賈瑯緩緩閉上了眼睛。
權謀人心的詞條,在他腦海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轉動,將這枚小小的印章背后,所有看似矛盾的細節,所有可能的人心邏輯,都串聯成了一條完整的、卻也更加驚心動魄的脈絡。
一個石破天驚的可能性,轟然浮現在他的腦海!
當他再次睜開雙眼時,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已是一片冰冷的了然。
這不是賈雨村的索求。
這是他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