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說“你怎能如此絕情”,可對上賈瑯那雙冰冷的眼睛,后面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賈瑯靜靜地聽著。
權謀人心的詞條,在他腦海中悄然激活。
眼前的賈寶玉,在他眼中瞬間變得透明。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副精致的皮囊之下,是一顆被保護得太好的、不染半點塵埃的琉璃心。這顆心里,只有風花雪月,只有姐妹情深,只有不切實際的悲憫與同情。
對于權謀、生存、利益這些構成世界底色的冰冷規則,他一無所知。
賈瑯甚至懶得去反駁他那些天真的論。
他只是換了個話題,淡淡地問道:“寶玉,你可知,我寧國府,為何能在這神京城中,立足百年?”
賈寶玉又是一愣,下意識地答道:“自然是因為……祖宗功績,皇恩浩蕩……”
“是因為,”賈瑯打斷了他,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鐵,“我寧國府的祖上,為大乾朝流過血,立過功,用赫赫戰功,換來了這‘一等將軍’的爵位。”
“這爵位,才是我們站在這里的根基。沒有它,你我不過是兩個破落戶,連這府里的磚瓦都摸不到一片。”
賈瑯的身體微微前傾,那股迫人的氣勢讓賈寶玉不由自主地向后縮了縮。
“現在我問你,”賈瑯的目光,像兩柄尖刀,直刺寶玉的內心,“若因家丑外揚,被御史彈劾,驚動圣上,奪了這爵位去……”
“到那時,你口中的姐妹們,是會跟著你流落街頭,還是會另尋高門?”
“你那些詩詞歌賦,是能換來一碗飽飯,還是能抵擋冬日寒風?”
“你那份泛濫的同情與不忍,除了讓你自己和你身邊的人一起餓死,還有什么用?”
一連三問。
如三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賈寶玉那顆琉璃心上。
他從未想過這些問題。
他所熟悉的世界,是由丫鬟的笑語、姐妹的詩詞、園林的美景構成的。他何曾想過,支撐起這一切的,竟是如此冰冷而殘酷的東西。
賈寶玉的嘴唇哆嗦著,那張總是帶著悲天憫人神情的臉,此刻一片空白。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賈瑯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眼中的最后一絲興趣也消失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我府中還有要務處理,就不多留你了。”
這冷淡的逐客令,讓賈寶玉如夢初醒。他帶來的所有關切與說辭,在此刻都顯得那么蒼白,那么可笑。他狼狽地站起身,在襲人等人的攙扶下,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座讓他感到窒息的廳堂。
賈寶玉失魂落魄地離開后,秦可卿才從內室緩緩走出。
她將一疊落滿了灰塵、紙頁已經泛黃的賬冊,輕輕地放在了賈瑯面前的桌案上。
“夫君,這是剛從賴大那個老賊的密室里搜出來的,是府里近十年的陳年舊賬。”
賈瑯“嗯”了一聲,隨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撣了撣封面上的灰塵。
他翻開了第一頁。
原本平靜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