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縣學,靜室。
林凡盤膝而坐,雙目緊閉。
窗外的喧囂,無論是百姓修建生祠的鼎沸人聲,還是縣衙官吏來往的匆忙腳步,都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
他的心神,并未在外界,而是沉浸在一片奇特的內景之中。
那晚在鐘樓之上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腦海中回放。
不是單純的記憶,而是一種近乎真實的重歷。
他能再次感受到那股由憤怒、守護、決絕交織而成的熾烈情感,是如何引爆了他胸中的文氣。
他能再次體驗到,當“秦時明月漢時關”七個字從喉間吐出時,他與這方天地產生的微妙共鳴。
在此之前,他運用文氣,更多的是一種技巧,一種遵循“格物”之理的精妙計算。
就像一個工匠,精準地控制著刻刀的每一分力道。
可那一夜,他不是工匠。
他是那柄刀。
他將自己所有的心神、意志、乃至靈魂,都毫無保留地傾注進了那二十八個古樸的字符之中。
那不再是他在“用”詩,而是他“成”了詩。
他就是那守望千年的明月雄關,他就是那萬里征戰的戍邊將士,他就是那位渴望龍城飛將、守護山河的詩人。
“詩以志,詞以載道……”
林凡在心中默念著這句話。
過去,他理解的“志”,是志向,是抱負。
現在,他有了新的感悟。
這“志”,更是意志,是情緒,是人之所以為人,那最根本、最純粹的精神力量。
當這股力量與詩詞本身蘊含的千古意境完全融合,便能撬動天地,顯化神異。
這才是真正的文道殺伐!
想通了這一層關鍵,林凡只覺得腦海中“嗡”的一聲,仿佛有一扇塵封已久的大門,被轟然推開。
原本在他體內經脈中流淌的文氣,陡然間停止了運轉。
它們不再是散亂的氣流,而是開始向著丹田的位置,自發地收縮、凝聚。
這個過程沒有驚天動地的異象,甚至連他身上的衣袍都沒有半分拂動。
一切變化,都發生在最細微的層面。
如果說他之前的文氣是一捧松散的棉絮,那此刻,這些棉絮正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反復地捶打、擠壓、提純。
所有的雜質都被剔除,所有的冗余都被煉化。
最終,那一捧棉絮,被凝練成了一根堅韌無比,閃爍著淡淡月華光輝的絲線。
數量上似乎少了百倍不止,但其質地,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林凡心念一動,那根文氣之絲,便如臂使指般,瞬間從丹田游走到指尖,又在剎那間回歸原位,快得不可思議,順暢得毫無凝滯。
他緩緩睜開雙眼。
世界,在他的眼中,變得不一樣了。
他能“看”到,身下的蒲團,其編織的草莖中,蘊含著一絲草木枯榮的生息。
他能“看”到,桌上的硯臺,那堅硬的石質里,沉淀著千萬年水滴石穿的印記。
他能“看”到,空氣中,漂浮著無數肉眼不可見的光點,那是天地間無處不在的元氣,也是文氣的根源。
他甚至能將自己的感知,延伸出這間靜室。
他“聽”到了。
他“聽”到縣學里,陳望夫子房間內,老師那平穩悠長的呼吸聲,以及那股浩然正氣在休養中緩緩恢復的韻律。
他“聽”到縣衙的方向,王丞哲處理公文時,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那股屬于官府的,帶著鐵律與威嚴的氣運。
他“聽”到城中心廣場上,成千上萬的百姓,在勞作時的呼喊與汗水中,匯聚成的一股龐大、熾熱、充滿了感激與希望的念力洪流。
這股洪流,正源源不斷地涌向那座正在修建的生祠,也有一小部分,若有若無地,與他自身的氣息,產生著連接。
原來,這就是萬民的香火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