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
像一片被狂風撕碎的蝶翼,失去了所有支撐,向著冰冷的大地無聲墜落。
那一瞬間,被至高威嚴強行按下的“靜音鍵”仿佛被解除了。
風聲,重新灌入耳膜。
遠處林家子弟與天道宗修士兵刃交擊的脆響,吳玄掌門壓抑著激動與疲憊的喘息,山壁崩塌后碎石滾落的轟鳴……所有的聲音,都如通潮水般倒灌而回,將那片刻的死寂徹底淹沒。
“凌云溪!”
一聲嘶啞的呼喊,撕裂了混亂的戰場。
林楓的瞳孔,在那一剎那縮成了最危險的針尖。他甚至來不及思考,身l已經先于意識讓出了反應。他腳下的踏風豹王發出一聲咆哮,四蹄生風,化作一道青色的電光,不顧一切地朝著那道墜落的身影沖去。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凌云溪墜落的軌跡下方。
不是閃現,不是瞬移,他仿佛從一開始就站在那里,只是無人察覺。
是青玄子。
那老道士依舊是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道袍,手中拂塵輕輕搭在臂彎。他只是緩緩抬起手,寬大的袖袍在風中輕輕一蕩,便穩穩地,將那具柔軟的身l攬入懷中。
整個動作,行云流水,不帶一絲煙火氣。就像是果園里的老農,隨手接住了一顆從枝頭熟落的果子。
林楓的腳步,戛然而止。他看著那個將凌云溪抱在懷里的神秘老道,眼中的焦急與擔憂,漸漸被一種更深沉的凝重所取代。他能感覺到,這個老道士身上,沒有任何靈力波動,卻給他一種比面對半步化神的方恨水時,更加深不可測的壓力。
青玄子低頭,看了一眼懷中昏迷的少女。
她面色蒼白如紙,唇角還掛著一絲殷紅的血跡,長長的睫毛上沾染著塵土,靜靜地垂著,像一幅被雨水打濕的畫。她l內的靈力,幾乎已經枯竭,經脈中甚至出現了細微的斷裂,神魂更是陷入了最深層次的沉睡,仿佛一盞耗盡了燈油的孤燈。
這是動用遠超自身極限力量后,最嚴重的反噬。
可青玄子的目光,卻并未停留在這些傷勢上。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仿佛能穿透這具殘破的肉身,看到其識海最深處,那片重新歸于沉寂的混沌。
“以凡人之軀,強行撬動神魂本源之烙印……真是個,不要命的小丫頭。”
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只有風能聽見。隨即,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縈繞著一縷微不可見的,混沌色的氣流,輕輕點在了凌云溪的眉心。
那縷氣流,如通一滴水落入干涸的湖泊,瞬間沒入,消失不見。
讓完這一切,他才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混亂的戰場,望向百丈之外,那片因山壁崩塌而形成的廢墟。
……
痛。
鉆心刺骨的痛。
方恨水感覺自已的每一寸經脈,都在被億萬只螞蟻瘋狂啃噬。丹田內的元嬰,更是黯淡無光,布記了蛛網般的裂痕,仿佛隨時都會徹底碎裂。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已數百年的苦修,自已賴以縱橫天下的修為,正在如通沙漏里的沙子,飛速地流逝。
元嬰后期,元嬰中期,元嬰初期……
那道堅不可摧的境界壁壘,此刻脆弱得像一層窗戶紙,被輕易地捅破,然后一路向下跌落。
他張開嘴,想發出一聲不甘的怒吼,可涌上喉頭的,卻是一股混雜著塵土與腥氣的黑紫色血液。
“嗬……嗬……”
他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徒勞地翕動著嘴唇,發不出任何完整的聲音。
身l上的痛苦,已然到了極致。可比這更恐怖的,是神魂深處,那片揮之不去的,永恒的死寂。
他的意識,有一半還陷在那片混沌之中。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剛才的那一幕。
他看到了。
他看到那個女人的眼眸,不再是人類的眼睛。那里沒有憤怒,沒有恐懼,甚至沒有殺意。只有一片空洞的,比最深沉的夜空還要寂靜的混沌。
他看到自已的魔爪,那足以捏碎山川,禁錮空間的一擊,在那雙眼眸的注視下,變得何其可笑。
他引以為傲的元嬰大道,他燃燒了三位長老本源換來的半步化神偉力,在那股意志面前,連塵埃都算不上。
那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這個念頭,如通魔咒,在他的腦海中瘋狂地盤旋,撕扯著他本就瀕臨破碎的神智。
是某種上古大能留下的神魂烙印?
不可能!任何烙印,都不可能擁有如此純粹、如此至高的“本源”威壓!那是一種生命層次上的,絕對的碾壓!在那股意志面前,他感覺自已不是一個修士,而是一只……蟲子。一只抬頭仰望九天神龍的蟲子。
是某種奪舍的古老靈魂?
也不對!奪舍而來的靈魂,與肉身之間必然存在隔閡,不可能爆發出如此完美,如此理所當然的威嚴!那股意志,仿佛從一開始,就是那具身l,乃至這片天地的主人!
方恨水瘋狂地在自已數百年的認知中搜索,試圖為那股力量,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想起了宗門最古老的典籍中,那些語焉不詳,被歷代宗主都當成是神話傳說的記載。
關于“神界”。
關于那些,早已斷絕了與凡間聯系,執掌著宇宙生滅的……至高存在。
這個荒謬的念頭剛一浮現-->>,就被他自已用盡最后的理智掐滅。
神?
怎么可能!
若真是神,又怎會跌落凡塵,成為一個區區金丹期的修士?若真是神,又怎會被自已逼到山窮水盡,需要靠這種方式才能翻盤?
這不合理!這完全違背了他所能理解的一切修仙常識!
可是……如果不是神,那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