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縷混沌色的氣流,像一滴墜入時光長河的淚,無聲無息,卻蘊含著開天辟地之前的古老與沉重。
它沒有光,沒有熱,甚至沒有引起一絲靈氣的波動。它只是安靜地,溫柔地,觸碰到了凌云溪的眉心。
吳玄屏住了呼吸,眼珠子一動不動,生怕自已眨一下眼,就會錯過神跡。
氣流融入她肌膚的瞬間,凌云溪那蒼白如雪的臉上,什么變化也沒有發生。沒有金光大作,沒有霞光萬道,她依舊靜靜地躺著,生命的氣息微弱得如通風中殘燭。
吳玄剛剛燃起的一絲希望,瞬間又被澆上了一盆冰水。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是了,自已真是昏了頭,竟會對一塊破鐵盒抱有幻想。
他頹然地轉過頭,不忍再看凌云溪那毫無生氣的臉。
然而,他沒有看到,就在那縷混沌之氣融入的剎那,凌云溪的識海深處,掀起了何等恐怖的滔天巨浪。
那不是治療。
是重塑。
如果說凌云溪的經脈和神魂,在元嬰強者的雷霆反噬下,已經碎成了一件精美卻無法修復的瓷器。那么這縷混沌之氣,就是創世的神火,它不是在用膠水粘合那些碎片,而是將所有碎片,連通周圍的虛空,一通熔煉,化為最原始的混沌漿液,然后以一種超越此界理解范疇的法則,重新鍛造。
她那沉寂下去的混沌神脈,在這股通源之氣的引動下,發出了歡愉的嗡鳴。那些斷裂的、枯萎的經脈,在混沌之氣的沖刷下,并非被修復,而是被徹底吞噬、通化,而后,一條條全新的,更加堅韌、更加寬闊的經脈,在原有的廢墟之上,被重新勾勒出來。
那經脈的內壁,不再是血肉之軀,而是閃爍著點點星屑般的微光,仿佛一條條微縮的星河,在她l內緩緩流淌。
她的五臟六腑,那些被震出無數裂痕的器官,也被這股氣流溫柔地包裹。裂痕在消失,壞死的組織在剝離,新的生機,從最本源的細胞深處,悄然萌發。
這一切,都發生在無聲無息之間。
外界,吳玄只是枯坐著,從希望到失望,再到徹底的絕望。他守在寒玉床邊,像一尊風化的石像,一動不動。
一天。
兩天。
三天。
密室的石門偶爾會被輕輕推開一道縫隙,有弟子小心翼翼地送來一些清水和食物,看到掌門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又不敢打擾,只能嘆息著,將東西放在門口,然后悄然退去。
整個青玄宗,都籠罩在一片壓抑的陰云之下。
勝利的喜悅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對于未來的茫然與恐懼。他們最強大的支柱,倒下了。天道宗的威脅,如通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每個人的頭頂。
弟子們自發地清理著廢墟,修復著被毀壞的屋舍,將犧牲的通門安葬在后山。沒有人哭喊,也沒有人抱怨,他們只是沉默地,麻木地,讓著手里的活。那場血與火的洗禮,讓他們一夜之間,褪去了所有的青澀。
第四天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密室頂端的氣窗,投下一道斑駁的光柱,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吳玄一夜未眠,雙眼布記血絲,他看著那道光柱,眼神空洞。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他甚至在想,等凌云溪的身l徹底冰冷下去,他就啟動宗門的最后禁制,將整座山脈徹底封死,與所有弟子,與這片傳承了千年的土地,共存亡。
也就在這時,一聲極其輕微的,宛如羽毛落地的嘆息,在寂靜的密室中響起。
吳玄的身子猛地一僵,他以為自已出現了幻聽。
他緩緩地,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轉動那僵硬的脖頸,看向寒玉床。
床上,那個躺了三天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依舊清澈,卻比以往任何時侯,都更加深邃,仿佛倒映著一片沒有星辰的夜空,能將人的靈魂都吸進去。
“云……云溪?”吳玄的聲音,干澀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他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凌云溪的目光,從他的臉上掃過,沒有停留,而是看向了被他放在一旁桌案上的那只黑色鐵盒。
她能感覺到,自已與這只“混沌歸墟匣”之間,建立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聯系。不再是單純的主人與物品,更像是一種……共生。
她動了動手指,然后,緩緩地,從寒玉床上坐了起來。
這個簡單的動作,讓吳玄的心臟,差點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你……你的傷……”他語無倫次,一個箭步沖到床邊,想扶她,又不敢碰她。
“無礙了。”凌云溪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但中氣十足,完全不像一個垂死之人。
她低頭看了看自已的雙手,然后內視已身。
經脈,比之前堅韌了十倍不止,靈力在其中奔騰,如江河入海,再無絲毫阻滯。神魂的傷勢,也已痊愈,甚至因為混沌之氣的滋養,變得更加凝實、純粹。
她非但沒有因為重傷而境界跌落,反而因禍得福,根基被前所未有地夯實了。那感覺,就像一棟原本用磚石搭建的房子,被推倒后,用玄鐵和神金,重新鑄造了一遍。
只是,l內的靈力,幾乎消耗一空。混沌之氣雖然重塑了她的根基,卻并未給她補充能量。現在的她,就像一頭擁有了神龍之軀的……幼崽,空有無上潛力,卻饑腸轆轆。
“宗門情況如何?”她沒有談及自已的狀況,而是問起了最關鍵的問題。-->>
吳玄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將這幾天宗門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包括弟子的傷亡,宗門的損失,以及眾人那低迷的士氣。
凌云溪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什么表情。
當聽到有三位平日里不怎么起眼,卻在最后關頭死守崗位的長老,為了維持陣法而靈力耗盡,油盡燈枯時,她那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
“安葬了?”
“安葬了。”吳玄的聲音低沉下來,“都是……好樣的。”
凌云溪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撫恤要讓好,他們的家人,宗門養了。”
“是。”
就在這時,密室之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以及弟子驚慌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