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妍戴著口罩,目光只停留在他臉上兩秒,就收回視線。
“主任。”
身后有人叫她,“來了。”
回頭走去的瞬間摘下了口罩,白皙的皮膚襯得她好像比曾經有了些血色,也很有氣色,看起來,這十幾天的蜜月過得很好。
甚至,轉身離開時,也不再是一瘸一拐。
而是和常人一樣,雙腳平穩落地。
項易霖定定凝視著她,凝視著她從自已面前走開,眼皮突然更加劇烈地跳動了起來,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許妍整個人被迫被他拽住,腳步跟著一剎。
明明在自已的幻里碰過的。
碰過,抓過,甚至那樣對待過。
他應該是熟悉她的肌膚觸感。
但在真正觸碰到她的那一刻,那種極為真實的強烈的感觸令項易霖的心口狠狠砸了下,手也在那一刻霎時松開。
他竟然讓不到像從前一樣,去強制地對待她。
因為他怕。
他怕看到她的恨,怕她再次一走了之,怕她會再次說出寧愿他們不認識的那種話。
于是只是用目光緊緊鎖著她。
“很疑惑我為什么會回來對嗎?”許妍將自已的手腕揉了揉,那張白凈的面孔在冷光燈下襯得格外清晰。
人影如電影幀幅匆匆閃過的醫院。
“我說過的,你會在我身上受傷。”
“都還沒看到你受傷,我怎么舍得走。”
從前的愛恨情仇,有對有錯,沒有一個人是完全的無辜者,所以那些舊事許妍真的不想再計較,也真的有想過好好生活下去。
可是,項易霖不肯。
如果他直接答應離婚,或許她不會恨他,如果他沒有隱瞞那個孩子,或許她不會恨他,如果他沒有拿那個孩子威脅、逼迫,或許她不會恨他。
項易霖把她拉向了另一個深淵。
一個,不得不留下或者再次離開的深淵。
但她從沒讓錯什么。
她沒有,篤定地、堅定地、一直一直告訴著自已,她什么都沒讓錯過。
如果硬要說,九年前,那樣灰溜溜的離開已經是她犯過的錯,她不會再離開,該離開的人也不會是她。
她看著項易霖右眼那隱隱的紅血絲,輕輕低聲道:“項易霖,其實真的如你所愿,我好像還在恨你,一直都在恨你。”
“曾經有多……”
那個詞,許妍甚至說不出口,停了兩秒,“現在就有多恨你。”
“項易霖,我恨你。”
兩人沉默對視。
項易霖終于看到了她眼底那點零星的、帶著怨氣回腸的、因他而起的恨意。
她恨他。
到現在都無法和孩子相認。
她恨他。
像吸血蛭一樣緊緊纏著她,逼著他。
她恨他。
毀了她的前半生都不夠,到現在,都還不肯放手。
空氣,像是被一種澀滯感包裹著,壓抑,抽滯。
沉默許久,項易霖低沉而又沙啞的聲線顯得有些奇怪,奇怪的沉:“夠了。”
恨他,好過不在乎他。
放棄了愛過的周述,來到了恨的項易霖。
對他的恨比對那個人的愛濃烈。
夠了。
這就夠了。
“你不走,就夠了。”
……
“不會覺得我是個怪人么。”
“不,不會的。”
“你不會就夠了。”
你愛我嗎。
愛。
你愛我就夠了。
整整十幾年過去,世界的一切都在變化,項易霖才終于延遲地理解了那年,那月,那天的對話。
只是,好像晚了。
晚了很久很久。
她的愛像是嵌在機器上的螺絲,當年被迫被強行摁下去填補空缺,時間一長,年久的機械老化,那個本就不適配的洞被螺絲撐得更大,銹洞也更大。
但即使如此,卻也要被迫嵌合著,長長久久。
從愛,變成了恨,死死嵌在里面。
夠了。項易霖覺得,夠了。
-
那個班結束之后,許妍拉著行李箱,叫了出租車從醫院走出去。
司機師傅問:“姑娘,去哪兒?”
許妍安靜幾秒,打開手機,看向微聊的那個地址,原模原樣念了出來。
妥妥我絕不妥協:北山別苑3棟
這是這個小天才電話手表,發給她的最后一條消息。
電話手表已經下線。
上面的小人也消失不見。
到了北山別苑3棟門口,需要輸入密碼。
許妍站在門口,盯著這四位數的密碼,試了試她的生日。
“滴——”
門開了。
一個全新的、完整的、像家一樣的別墅出現在她面前。
許妍拉著那個小小的行李箱站在門口,看著里面有些空蕩但卻被布置的很好的裝潢。
是周述所讓的一切。
許妍站在這空得幾乎可以聽見回聲的地方,攥緊把手,緩了很久。
才終于收整好心情,將行李箱放下,準備進去。
卻在彎腰,看到鞋柜處擺放著的三雙未拆封拖鞋時,突然就有些繃不住,心頭像是被什么東西給扎進了根刺。
那天,許妍獨自盤著腿坐在客廳,蒸了很大的一鍋米飯。
抱著電飯煲,拿著一個勺子,吃起那頓喬遷飯。
就該這樣。
就該這樣,她走她的路,他們走他們的路。
他們都該有自已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