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有逃出生天的慶幸,有對現代醫學的信心的恢復。
“謝謝,陳醫生。”他最終低聲說道,語氣里帶著前所未有的誠懇。
陳錦濤走出路易斯的病房,看著走廊里依舊忙碌和焦慮的景象。
生的希望,因為一個同行者的康復,似乎變得真切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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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二日。
圣安娜醫院那勉強維持的體面與秩序,如同被重錘擊打的琉璃,徹底粉碎。
新增病人的數量不再是緩慢攀升,而是呈現出一種令人絕望的井噴。
醫院主樓入口處一片混亂,裝飾華麗的馬車與普通出租馬車擠作一團,堵塞了所有通道。
咳嗽聲、哭喊聲、焦急的質問聲混雜在一起,昔日寧靜肅穆的醫院前廳變成了嘈雜的集市。
擔架不夠用了。
一些癥狀較輕,或身份不夠顯赫的病人,只能由家人攙扶著,踉蹌地走向那棟已被視為“生死線”的后院隔離副樓。
穿著制服、戴著口罩的保安人員組成人墻,艱難地維持著最基本的秩序,他們的眼神里也充滿了疲憊與恐懼。
后院副樓早已超出了其設計容量。
走廊里臨時加設的病床一張緊挨著一張,連轉身都顯得困難。
空氣中酒精的氣味濃烈到刺鼻,卻依然蓋不住病人身上散發出的汗味、藥味,以及若有若無的、屬于疾病的腐敗氣息。
一位穿著絲綢長裙的貴婦緊緊攥著手帕,捂住口鼻,眼神驚恐地看著身邊一個不斷劇烈咳嗽、衣著普通的中年男人,身體下意識地向后縮,仿佛靠近一些就會被傳染。
“沒有房間了!單間早就沒有了!”
一個行政人員對著一位試圖為自己父親爭取更好環境的中年紳士絕望地喊道,“能有個床位就已經是上帝保佑了!”
護士們的身影在擁擠的病床間穿梭,幾乎是在小跑。
她們的白色護士服上沾著藥漬,護目鏡因呼吸而蒙上霧氣,動作因極度疲憊而顯得有些僵硬。
她們重復著測量體溫、分發藥物、更換口罩的流程,面對家屬焦急的追問,只能報以疲憊而無奈的搖頭。
“氧氣!三號床需要氧氣!”
“醫生!醫生呢?我父親的藥吃下去就吐了!”
“誰來幫幫他,他喘不過氣了!”
呼喊聲此起彼伏。
陳錦濤站在副樓二樓的樓梯口,俯視著樓下這如同戰場傷員集中營般的景象。
他的臉色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
醫院的負荷已經達到極限,藥品消耗速度遠超補給,更重要的是,醫護人員的身心也瀕臨崩潰。
“陳醫生,”
一個沙啞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是護理部主任,她的眼睛里布滿血絲,“我們至少還需要二十名護士,但現在沒人愿意來。我們自己的人,也倒下了好幾個。”
陳錦濤沒有回頭,只是緩緩點了點頭。
他看到樓下,那位曾堅決拒絕祝福的財政副大臣夫人,正虛弱地靠在女兒身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而那位最早接受祝福并康復的小少爺,已被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生與死,接受與拒絕,希望與絕望,在這擁擠、嘈雜、氣味混雜的空間里激烈地碰撞、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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