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黃浦江汽笛聲陣陣,隔著玻璃也變得模糊。
王彩云坐在梳妝臺前,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最新一期《申報》娛樂版上自己的名字,旁邊的標題寫著滬上小曲紅伶,新世界場場爆滿。
鏡中的她,眉眼精致,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溫婉,但眼底深處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連軸轉的堂會、游樂場的日場夜場、還有那些推不掉的應酬,幾乎榨干了她的嗓子,也耗盡了她的心神。
她唱的是市井喜愛的時新小調,被稱為歌星,但她自己知道,在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文人雅客眼里,自己終究只是個賣唱的。
“云姑娘,”貼身娘姨輕手輕腳地進來,遞上一個厚實得有些過分的西式信封,“剛才晉興銀行上海分行的人親自送來的,說是山西來的急件,務必請您親啟。”
“山西?”王彩云纖細的眉毛微蹙,那個地方在她的印象里,只有灰蒙蒙的黃土、醋和老陳醋。
她疑惑地接過信封,入手沉甸甸的。
拆開火漆,里面是幾張措辭極其恭敬典雅的中文信箋,以及一份條款清晰、格式專業的英文合同副本。
信是山西領航者公司和山西省教育公益基金會聯合發出的,誠摯邀請她于5月1日赴太原,參加山西教育彩票嘉年華的盛大慈善義演,作為壓軸嘉賓之一。
信中極盡贊美之詞,稱她的歌聲婉轉如黃鶯出谷,風行于大江南北,是新興娛樂文化的杰出代表,此次盛會非她這般人物不能增光添彩。
隨后,她的目光掃到了合同的金額條款——演出費:大洋伍仟圓整($5,000)。
她的呼吸驟然一停。
五千大洋!
這在當時的上海灘,是頂尖京劇名伶數月的包銀,足以在租界買下一棟不錯的小洋樓的首付!
她唱遍上海所有場子,一個月累死累活,刨去場子抽成和各項開銷,能凈落一千大洋已是極好的光景。
合同細節更是周到得令人咋舌:頭等艙火車票(上海至太原全程)、太原期間下榻最高檔的正太飯店獨套間、專屬馬車接送、兩名本地勤務人員專業服務,所有待遇都寫著尊重二字。
但最打動她的,是附在合同后的一份剪報和說明。
剪報是《晉陽日報》關于教育興晉彩票的報道,闡述了其如何資助窮苦孩子上學、修建新學堂。
說明信里則提到,此次是慈善義演,所有明星演出費皆出自領航者公司捐贈,并將現場舉行彩票開獎,所得盡數用于教育。
“慈善!教育……”王彩云輕聲念著這兩個詞。
這和她平日周旋于富商巨賈、軍政要員之間的堂會截然不同。
一種難以喻的感覺在她心中升起——這似乎是一次可以將她的歌星身份與一件真正體面、高尚的事業聯系起來的機會。
不再是取悅個人的玩物,而是能為千萬孩童謀福的善舉。
娘姨在一旁看著她的神色,小聲提醒:“姑娘,山西那種地方聽說苦得很,風沙大,而且兵荒馬亂的……”
王彩云捏著那份厚重的合同,沉默了許久。
五千大洋的誘惑是實實在在的,這份超越她身價的尊重更是擊中了她的心坎。而且,慈善的名頭,足以讓上海小報寫出完全不同的報道,或許能稍稍改變外界對她靡靡之音的看法。
最終,她深吸一口氣,對娘姨說:“回復他們,這個邀約,我接了。告訴經理人,把下個月在新世界的場次調一調。”她頓了頓,補充道,“還有,打聽一下,這個領航者公司,到底是什么來頭。”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神里多了幾分決然和一絲好奇。
山西,領航者,五千大洋的慈善演出,這一切,似乎預示著一條不同于以往的道路。
圣彼得堡的冬天漫長而陰郁,涅瓦河上吹來的寒風帶著波羅的海的濕冷,仿佛能滲進人的骨頭縫里。
對于瑪麗劇院的前首席芭蕾舞者安娜·伊萬諾娃而,這個冬天格外寒冷。
戰爭的陰影籠罩著一切,劇院的上座率日益慘淡,貴族和富豪們要么上了前線,要么憂心忡忡地守著他們的財富。
排練廳里不再有往日的熱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的、對未來的茫然。
安娜坐在自己狹小的公寓里,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爐火并不能完全驅散寒意。
她輝煌的職業生涯似乎正在提前落下帷幕。
就在此時,她那位同樣為生計發愁的經紀人,幾乎是沖進了她的家門,手里揮舞著一封電報,臉上洋溢著難以置信的興奮。
“安娜!安娜!看看這個!來自東方!中國!一個叫山西的地方!”經紀人語無倫次,將電報塞給她。
電報是英文的,發自天津的一家洋行,據稱是受一家名為領航者的中國公司委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