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林硯正在書房對照著地圖批閱幾份來自大同前線的工程進度報告,門外便傳來了勤務人員恭敬的通報聲:“硯哥兒,省府來人,閻長官請您過府一敘。”
林硯筆尖微微一頓,隨即放下。
閻長官在這個時間點相邀,必然與近日紛亂復雜的國內局勢有關。
他應了一聲,換上一身略顯正式的青灰色小長衫,便隨來人出了門。
閻長官的官邸戒備明顯比以往森嚴了許多,穿著新式軍裝的衛兵目光銳利,透著一股臨戰前的肅殺之氣。
穿過幾重院落,林硯被引至一間僻靜的書房。
閻長官正背對著門口,站在一幅巨大的中國地圖前,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著。
他聽到腳步聲轉過身,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與焦慮,見到林硯,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硯哥兒來了,快坐。”
“閻伯伯。”林硯依禮稱呼,在一旁的紅木椅上坐下,姿態從容。
侍從奉上茶便悄然退下,書房里只剩下他們二人。
閻長官深吸一口氣,也沒過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題,語氣沉重:
“硯哥兒,如今的局勢,你是知道的。袁項城一倒,北京城里亂成了一鍋粥,黎元洪和段祺瑞府院之爭愈演愈烈,各地督軍擁兵自重,相互攻訐。張勛那個辮帥帶著他的定武軍盤踞徐州,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南邊就更不用提了。”
他走到地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山西的位置:
“咱們山西,表里山河,易守難攻,如今又有了些家底。這幾天,說客都快把我這門檻踏破了!有代表黎元洪來的,有替段祺瑞游說的,甚至還有暗示我可以出來主持大局的!都想著把我拉下水,把這潭水攪得更渾!”
閻長官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林硯,那目光里有困惑,有野心,但更多的是一種舉棋不定的煎熬:
“硯哥兒,你說,這盤棋,咱們山西,到底該如何落子?是靜觀其變,還是趁機也下一注?”
林硯靜靜地聽著,小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卻沒有喝。
“閻伯伯,”他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您這是,身在局中,心亂了。”
閻長官一怔。
林硯放下茶杯,目光清亮如泉:“還記得,當年定下的方略嗎?”
不等閻長官回答,他便一字一句地清晰說道:“廣集糧,緩稱王。”
“如今,長治戰略糧庫已有532萬噸的小麥,可以供全省軍民食用兩年,可以說勉強實現了廣集糧的目標”
林硯自問自答,“太原、長治、晉城,工業初具雛形。
鋼鐵、糧食、軍械,我們確實有了些底氣。
但,緩稱王呢?
我們連第一階段目標:真正實現山西內部的軍政統一,肅清所有障礙,將三晉之地徹底打造如鐵桶一般。
預計要在年底全部完成目標,勉強算是初步進展。
所以根基,遠未稱得上牢固。”
他的手指在空中虛劃,指向北方:
“而我們早已議定的第二階段戰略目標——向北,再向北!
利用歐戰方酣,列強無暇東顧,沙俄自身難保之天賜良機,向綏遠、蒙古方向拓展生存空間,奪取至關重要的煤炭、鐵礦、畜產資源,為我工業巨獸提供永不枯竭的養分,為我們打造一個縱深的、穩固的戰略大后方。
才剛剛開始!
大同的鋼廠才打下地基,通往草原的道路才修了一半!”
林硯的聲音不高,卻句句如錘,敲在閻長官的心上:
“此刻若是被中樞的亂局吸引,貿然率兵出晉,參與那無謂的權力傾軋,我們將得到什么?
或許是一頂虛無縹緲的高官帽子,或許是幾塊貧瘠土地的管理權。
但我們將失去什么?
我們將失去這千載難逢的、向北發展的戰略窗口期!
我們將分散寶貴的兵力、財力、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