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城蘇府深宅,東廂房一側的耳房被張靜淑辟作了專屬于她的靜室。
這里不似尋常女眷的房間擺放繡架琴臺,臨窗的長條花梨木桌上,密密匝匝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玻璃器皿:圓底燒瓶、冷凝管、萃取壺、大大小小的試劑瓶、一疊濾紙,還有若干精巧的銅制蒸餾器具,在透過窗欞的柔和光線下閃著微光。
空氣里混雜著各種花香、草葉香,以及一絲淡淡的酒精味,將窗外春日的芬芳都隔絕開來。
張靜淑穿著一身素凈的藕荷色家常旗袍,外罩一件以防污漬的淺色細布圍裙,正對著一只小巧的銀質坩堝蹙眉。
坩堝底下燃著文火,里面融著幾分潔白的蜂蠟和她新調制的混合花脂,香氣甜膩,她卻似乎并不滿意,用一根細銀簪輕輕攪動著,不時湊近細聞,又失望地搖搖頭。
“總是差一味,少些筋骨,浮在面上,沉不下去。”她輕聲自語,語氣里帶著些許倦怠和慣常的不得法。
這自制香膏的愛好,她已擺弄了有些年頭,卻總難做出真正令自己傾心的韻味。不是過于甜俗,便是失之單薄,缺乏那種能鉆入心脾、令人念念不忘的底蘊。
作為現任縣佐蘇伯鈞的妻子,她不需要出去工作,兩個孩子也已長大,不需她天天來管。所以制香就是她打發時間的愛好。
這時,侍女輕叩門扉,端著一個黑漆托盤進來,上面放著一只青瓷蓋碗。
“太太,廚房剛熬好的小米金瓜粥,用的是林家村的小米。”
一股清雅溫潤的米香隨著蓋碗的揭開,悄然逸出,瞬間便沖淡了房間里那些紛雜的花草氣息。
張靜淑原本微蹙的眉頭不經意間松開了些,深深吸了一口氣:“擱那兒吧。這米香,倒是每次聞著都覺著心靜。”
侍女放下粥碗,悄步退下。
張靜淑暫時放下手中的銀簪,端起那碗溫熱的粥。
粥熬得恰到好處,米粒微微開花,與金黃的南瓜茸交融在一起,色澤暖融誘人。
那股獨特的、幽遠純凈的蘭花香,伴隨著米粥的熱氣,絲絲縷縷地縈繞上來,不霸道,卻極有存在感,仿佛能洗滌肺腑。
她小口吃著,粥米軟糯甘香,咽下后,齒頰間那縷蘭花香久久不散,連帶著胸口都暖融融的,甚是舒泰。
吃著吃著,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粥碗上,眼神漸漸從享用變成了探究。
這香氣…
她每日食用這林家村小米,對其香味早已熟悉至極,甚至因其帶來的舒適感而頗為依賴。
可今日,或許是方才調香屢試不順的煩躁作祟,或許是這香氣在靜謐的房間里顯得格外突出,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倏地鉆入她的腦海——
這小米的香氣,如此天然,如此純凈,比她費盡心思調和的各種花香底膏,不知要高妙多少倍!
若是…若是能將這香氣提出來,融入她的香膏之中…
這個念頭一起,便如野草般瘋長,再也按捺不下去。
她立刻放下粥碗,也顧不得那鍋即將冷凝的蜂蠟混合物了。
目光在滿桌的瓶瓶罐罐間逡巡,最后落在了一套最小號的銅制蒸餾器具上。
那是她早年興致最高時淘換來玩的,因覺得提取花露效率太低且香氣易變,后來便閑置了。
她將那套小蒸餾器搬到面前,又取了一小碟平日備著當零嘴吃的、未曾烹煮過的林家村小米。
米粒金黃飽滿,湊近了聞,那股蘭花香比煮熟后更為內斂,卻也更純粹。
“花香可用蒸汽帶出,這米香或許也能?”她喃喃自語,并無十足把握,全憑一股子突如其來的興致。
她小心地將一小撮小米放入蒸餾器的燒瓶中,加入恰好浸沒米粒的純凈水。
點燃小小的酒精燈,幽藍的火苗舔舐著銅質底座。
她屏息凝神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