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也開始更有針對性地進行講解,甚至刻意設置一些小型故障,觀察這些中國年輕人如何反應和處置。
知識的移交,從宏觀的系統原理介紹,迅速沉降到每一顆特定位置螺絲的擰緊力矩、每一段管道的設計壓力與實測流量偏差、每一個報警點的邏輯觸發條件和首選手動處置步驟。
枯樹嶺基地,化身為一個巨大而精密的蜂巢。
每一個蜂室(專業崗位)都在進行著最后、也是最密集的知識吞吐與反芻。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離別傷感、交接緊迫、學業高壓的奇特氛圍。
德語、中文、翻譯聲、機器轟鳴聲、工具敲擊聲、以及學徒們低聲背誦規程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譜寫出一曲工業文明移植過程中,最原始、最粗糙、卻也最富生命力的交響。
基地中德國人的身影在逐漸減少,而中國年輕人們的身影,則愈發頻繁地出現在那些關鍵的控制臺前,他們的手指,開始嘗試著,帶著一絲顫抖卻異常堅定地,按下那些曾經只能由德國人操作的按鈕。
枯樹嶺的鋼鐵心臟,正在以一種平穩而不可逆轉的方式,更換它的操控者。
隨著德國顧問團主力開始打包圖紙、清點行李,準備踏上歸途,另一支規模更小、卻更為精悍的隊伍——合同規定的售后服務與技術支援小組,開始從后臺浮出水面,正式接過了技術交接的最后一棒。
這個四人小組的存在,早已寫在合同的附錄條款里,是德方對項目長期穩定運行的承諾,也是中方在完全自主前最后的定心丸。
他們的登場,意味著枯樹嶺基地的建設期徹底落幕,進入了為期至少一年的“帶娃跑步”運營監護階段。
小組由四位深諳實務、性格迥異卻同樣可靠的德國專家組成:
赫爾穆特·施耐德(helmutschneider),機械領域的維修專家,專治各種疑難振動,能從設備呻吟中聽出故障的先兆。
弗蘭克·韋伯(frankweber),電氣與自動化的“活圖紙”,腦中烙印著全廠控制邏輯,擅長捕捉信號流中幽靈般的中斷。
卡爾·邁耶(karlmeyer),爐窯的“內窺鏡”,通過磚樣和溫度曲線,洞察高爐平爐內襯的健康狀況。
彼得·霍夫曼(peterhoffmann),材料與質量的“守門人”(兼任小組長),繼續追蹤產品缺陷,將質量問題扼殺在萌芽狀態。
他們的辦公室悄然安置在專家公寓一角,門上貼了德中雙語的標識,安靜得與往日顧問團云集時的喧鬧形成鮮明對比。他們的角色發生了根本轉變:從手把手教導的“教練”,轉變為坐在場邊、非請勿動的“隊醫”和“戰術顧問”。
其工作核心明確為兩點:響應式支援與計劃性培訓。
響應式支援立下規矩:除非收到中方正式的、經過陳志遠或李振邦批準的書面請求,否則絕不主動干預生產。
他們的工具箱時刻待命,但出手權限被合同嚴格約束——旨在逼迫中方團隊最大限度獨立思考和解決問題。
計劃性培訓則更為系統。
每周,施耐德開設設備振動監測實戰課;韋伯主持控制故障深度排查研討會;邁耶傳授爐窯長壽秘訣;霍夫曼則組織質量缺陷會診。學員不再是初級學徒,而是已扛起大梁的中方技術組長及其選出的核心骨干。
課堂常設在故障設備旁或利用工余在總成工場進行,粉筆直接畫在鐵板或黑板上,內容直指痛點,深入肌理。
這支售后小組的存在,像一根無形的保險繩,減輕了中方全面接管初期的心理重壓。知道有最終技術后盾,操作時便多了幾分大膽和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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