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這是賣祖宗基業!”
“我日升昌百年招牌,豈能屈居人下?”
“并入晉興?那姓蘇的女人能給我們好臉色?到時候還不是任人宰割!”
“不行!絕對不行!”
以日升昌孫茂才、蔚泰厚李萬金為首的守舊派激烈反對,他們視祖宗基業如命根子,寧死也不愿低頭。
“哼,那就只剩中策了!”王秉坤眼中閃過一絲陰狠,“拖!耗!亂!”
“第一,拖住移交!”
他看向眾人,“省財政廳那份密函,不是限期一個月移交財政業務嗎?
我們就拖!找各種理由!賬目不清、手續不全、客戶糾紛,能拖一天是一天!
一個月不夠就兩個月!
讓晉興和省財政廳的對接不順暢!給他們制造麻煩!讓他們知道,離了我們這些地頭蛇,他晉興在太原也玩不轉!”
“第二,耗其錢糧!”
王秉坤壓低聲音,“他不是要全省擴張嗎?
好!我們就給他添點柴火!
發動所有關系,在晉興即將開設分行的重點縣份,提前高價收購地皮、房產!
或者鼓動當地士紳抬價!讓他晉興買地的成本翻倍!
同時,私下接觸那些可能被晉興招募的護衛團人選,許以重利,挖他的墻角!讓他招人困難,招到了也人心不穩!還有,放出風聲,就說晉興擴張太快,資金鏈緊張,公債的錢都被挪用了,動搖他的信用基礎!讓他攬儲困難!”
“第三,亂其后方!”
王秉坤的聲音變得森冷,眼中兇光畢露,“晉興的根本在長治!
他林永年、蘇婉貞能在太原呼風喚雨,靠的是長治那個老巢源源不斷輸血!
長治不穩,太原的晉興就是無根之木!
我聽說,晉東南那邊,也不是鐵板一塊!
那么多大工程,能沒點齟齬?
新開的鐵礦煤礦,能沒點眼紅的?
還有那些被林家村模式擠兌了的小地主、小作坊主……”
他環視著眾人,聲音如同毒蛇:
“花點錢,不多!找些亡命徒,或者買通晉東南那邊跟林家不對付的勢力,給長治找點麻煩!
工地上出點意外事故?運輸的車隊遇到悍匪?甚至在林家村放把火?
只要長治一亂,林永年、蘇婉貞必然分心!
晉興在太原的擴張勢頭,自然受阻!
到時候,督軍府還會把雞蛋都放在一個著火的籃子里嗎?”
王秉坤這充滿戾氣的中策,讓密室內的溫度驟降!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這已經超出了商業競爭的范疇,是在玩火!是在刀尖上跳舞!
“這是要動刀子啊!萬一被查出來……”李萬金嚇得臉色慘白。
“查?”王秉坤嗤笑,“天高皇帝遠!晉東南本就山高林密,匪患未清!
出點事,不是很正常嗎?
只要手腳干凈點,誰能查到我們太原頭上?
再說了,法不責眾!在座各位,誰家沒點見不得光的門路?誰沒干過點擦邊球的事?現在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還想著獨善其身?
要么一起上船,要么一起沉底!”
密室內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炭火偶爾爆裂的噼啪聲,以及眾人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上策聯,被視作恥辱,多數人本能抗拒。
中策拖耗亂,尤其是最后亂后方的毒計,風險巨大,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諸位!”一個略顯疲憊但異常清晰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說話的是永泰恒票號的東家,周世安。永泰恒規模中等,但信譽極好,周世安為人也以穩健務實著稱,在圈內頗有威望。他之前一直沉默,此刻終于開口。
“王東家的計策或可行險,但終究是飲鴆止渴。”
周世安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聯晉興,不失為一條生路,但需放下身段,談個好價錢。只是,看諸位義憤填膺,此路怕難行通。”
他話鋒一轉,語氣沉重:
“至于拖耗亂,尤其是亂人后方,此乃取禍之道!
晉興背后是誰?是閻長官!
是能在太原城眼皮底下,半個月賣出八十九萬公債的金融巨擘!
是能得督軍府明令準許全省擴張、自建武裝的龐然大物!
我們這些人,在太原或許算個人物,但在閻督軍和晉興這頭猛虎面前,不過是些土雞瓦狗!”
土雞瓦狗四個字,像冰冷的錐子,刺穿了眾人最后一點虛妄的自尊。
“看看窗外吧!”
周世安指向被棉簾遮擋的窗戶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布料,看到正太街上那燈火通明的晉興銀行,“那燈火,亮得刺眼!那告示牌,賣光了八十九萬!那護衛,荷槍實彈!還有那日夜不停在蓋的堡壘!這哪是銀行?這分明是一頭已經亮出獠牙、武裝到牙齒的猛獸!
而我們呢?我們還在這個密室里,想著怎么用些上不得臺面的小手段去絆它一跤?
螳臂當車,何其可笑!”
周世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臉上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悲涼和決然:
“諸位同仁,周某盡于此。
永泰恒,小本經營,經不起大風浪了。
我意已決,明日便備厚禮,親赴晉興銀行,求見蘇行長。
若能并入,換得一條生路,保住伙計們飯碗,周某認了!
若不成,便關了這百年老號,回鄉養老,總好過身陷囹圄,家破人亡!”
說完,周世安不再看眾人復雜的臉色,對著錢守業等人拱了拱手,轉身拉開厚重的棉簾,推開密室的門。
一股凜冽的寒風夾著雪花猛地灌了進來,吹得燭火劇烈搖曳,也吹得室內眾人遍體生寒。
周世安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的風雪黑暗中,留下密室內一片死寂和更加深重的絕望。
“周世安!你這個軟骨頭!”王秉坤氣急敗壞地低吼。
錢守業頹然地跌坐在太師椅上,雙手捂住了臉。
趙斌等人眼中兇光閃爍,顯然對王秉坤的毒計更感興趣。
李萬金等小錢莊主則失魂落魄,不知路在何方。
密謀的會議,在周世安的離席和王秉坤的咆哮中,不歡而散。沒有達成任何實質性的聯合決議,只有猜忌、分歧和深深的無力感在蔓延。
當最后一位掌柜的身影也消失在風雪中,裕源昌的后院徹底陷入了黑暗。王秉坤獨自站在冰冷的院子里,望著正太街方向晉興銀行那穿透風雪、依舊明亮如燈塔的光芒,臉上陰晴不定,最終化為一絲猙獰。
“周世安,你以為投靠就有活路?哼……走著瞧!”他低聲自語,隨即對陰影里一個心腹家丁低聲吩咐了幾句。家丁點點頭,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里,方向——正是晉東南。
太原錢業看似聲勢浩大的聯合密會,最終只落得個分崩離析、各行其是的結果。
有人選擇屈辱求生(如周世安),有人選擇鋌而走險(如王秉坤),更多的人則在恐懼和猶豫中,等待著那似乎已無法避免的末日審判。
而晉興銀行那耀眼的燈火,如同冰冷的審判者之眼,無聲地注視著這座陷入混亂與絕望的金融舊城。
一場無形的金融絞殺與絕望的反撲,已然在風雪中悄然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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