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之烈,古已有之。”玄明師叔的聲音恢復了那種醫者特有的冷靜條理,他拿起一個裝有石炭酸的瓶子,對著光線看了看,“其傳播,不外乎三途:其一,染病之源;其二,傳播之徑;其三,受病之人。欲阻大疫,亦需從此三處著手,缺一不可。”
他放下石炭酸瓶,拿起一包生石灰粉:
“清其源!此為第一要務!被尸水污物污染的水源地、水井、溪流,必須徹底消毒。生石灰遇水放熱,可殺滅大量病菌;石炭酸溶液,乃強力消毒
之劑。需組織人力,不計代價,對已知或可疑污染源,進行大范圍、反復的噴灑消殺!此乃西醫防疫之根基,見效最速!”他的語氣斬釘截鐵。
接著,他拿起艾草和蒼術:
“斷其徑!疫氣可隨呼吸、接觸傳播。人群聚居之地,如縣城、大鎮、災民聚集之處,空氣污濁,最易成為傳播溫床。此時,需環境阻斷。焚燒艾葉、蒼術、硫磺,其煙霧能辟穢氣,驅蟲豸,亦有一定滅菌之效。此乃古法,暗合中醫芳香化濁、辟穢解毒之理,亦是阻斷空氣傳播的有效輔助手段。”
他看向林硯,眼神清明,“此二者結合,清外邪之源,斷傳播之徑,方為防控之基石。”
最后,他的目光掃過藥柜里一些瓶瓶罐罐,里面裝著各種顏色的藥粉和藥水。
“固其本!百草師兄的藥散,意在強健體魄,提升自身抗病之力,此為固本培元,乃中醫所長,亦是長遠之計。然當疫癘洶洶之時,僅靠固本,恐難立竿見影。”
他沉吟了一下,“我亦曾研習西醫病理,深知人體臟腑若為疫毒所困,自身抗邪之力便大打折扣。故強本之道,亦需考慮如何助身體更快清除已入之邪,或阻其深入為害。此方面,尚需與百草兄及諸位同道深入探討,結合中西之理,尋求穩妥、速效之法。”
他沒有具體提及任何激進療法,而是將重點放在了探討和結合上,顯得更為嚴謹和務實。
玄明師叔走回桌邊,雙手按在桌面上,目光灼灼地看著林硯:“小硯哥兒,防疫如同戰場,清源斷徑,便是要搶在疫魔大軍發動之前,摧毀其糧草輜重,切斷其行軍路線!此乃生死時速,容不得半點遲疑和疏漏!”
林硯一直專注地聽著,心中波瀾起伏。
玄明師叔的分析條理清晰,直指要害,既有西醫科學消毒的堅定,又有中醫環境防疫的智慧,更難得的是那份不偏不倚、尋求最佳方案的務實態度。
他提出的清源、斷徑,正是目前防疫體系中最急迫也最可行的加強環節!
林硯深吸一口氣,迎著玄明師叔銳利而充滿期待的目光,朗聲道:“師叔所,字字珠璣!清源、斷徑,正是當前扼制瘟疫蔓延的關鍵所在,刻不容緩!”
他向前一步,小小的身體站得筆直,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請師叔出山!主持長治全縣水源地消毒及環境防疫消殺之大任!此乃防疫成敗之第一道防線,非師叔這等精通中西防疫之道的大家,不能勝任!”
玄明師叔眼中瞬間爆發出驚人的神采,那不是狂熱,而是被賦予重任、專業能力得到極致認可的鄭重與激動。
他緊盯著林硯:“你信我?此事千頭萬緒,耗資費力…”
“信!”林硯斬釘截鐵,“領航者醫藥公司所有庫存消毒藥劑石灰、石炭酸、硫磺,所有藥材艾草、蒼術,所有車輛,所有藥工伙計,皆聽師叔調遣!百草師父及其藥工,亦會全力配合師叔行動!所需物資,若庫中不足,領航者公司會立刻籌措,管夠!若人手短缺,”
林硯語氣更加堅定,“我父親林永年,現任長治縣長,將協調縣府一切力量,警察、民夫,保安團,悉聽師叔差遣!此乃潞城生死存亡之戰,縣府責無旁貸!”
“好!”玄明師叔猛地一拍桌面,聲音不大,卻蘊含著千鈞之力,眼中是純粹的醫者擔當和臨危受命的決絕,“林縣長高義!小硯哥兒明斷!此等重托,玄明義不容辭!”
他抬手,極其自然地解下頸間那枚小小的、磨得發亮的十字架,輕輕放在桌面上圣像的下方,仿佛一個暫時交接的儀式。
此刻,他全身散發出的,是超越宗教身份的、純粹醫者的使命感與組織者的沉凝氣度。
“事不宜遲!”玄明師叔立刻展現出雷厲風行的一面,“請速取長治全縣及周邊詳圖!所有已知河流、溪澗、水井、池塘,尤其是低洼易積水、曾發現人或動物遺骸的區域,必須一一標注!所有人口密集的城鎮、村落、災民安置點,亦需清晰標出!此乃行動之綱目!”
他頓了頓,補充道:
“煩請即刻知會百草師兄!他的固本藥散,需加緊配發,尤其要覆蓋即將進行消殺的疫區民眾。我清外邪于環境,他安正氣于人身,雙管齊下,內外相濟,方為萬全之策!”
他強調的是協作,是中西醫理念在實踐層面的完美互補。
林硯看著眼前這位瞬間進入狀態的玄明師叔,心中一塊大石終于稍稍落地。
他寫了一條信息,轉身遞給小妖。意念微動,肩頭的小妖無需語,早已領會,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頰,隨即雙翅一展,化作一道迅疾的灰影,悄無聲息地從半開的窗戶縫中穿出,直射向縣衙方向。
診室里,石炭酸那略帶刺激的氣味,此刻仿佛被艾草與蒼術那清冽苦澀的氣息調和了。
蠟燭的光芒,似乎也因這即將展開的行動而顯得更加明亮、穩定。
一場由這位融匯中西、沉穩干練的玄明師叔主導的、科學而有力的防疫阻擊戰,正式在長治拉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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