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行政樓那扇緊閉的廚房門,如同潘多拉魔盒的縫隙,開始絲絲縷縷地滲出一種清雅、幽遠、帶著山野靈韻的蘭花香。
這香氣,如同擁有魔力,精準地召喚著基地里一群最忙碌、也最挑剔的靈魂。
率先抵達“圣地”的,往往是焦化專家弗里德里希·克勞澤。
他剛從他那座龐大、焦油味刺鼻的回收式焦爐旁鉆出來,深藍色的工裝沾滿了洗不掉的煤灰和油漬,臉上甚至可能蹭著幾道黑印。
但此刻,他那雙眼睛,卻閃爍著熱切光芒。
他幾乎是循著香氣飄來的方向,一路小跑過來,推開虛掩的門,帶著一身濃烈的工業化合氣味,聲音卻透著急切:“霍夫曼!李經理!今天的香氣穩定性測試結果出來了嗎?”
他的目光,早已如探照燈般,牢牢鎖定了操作臺上那幾個冒著絲絲熱氣的烤盤,仿佛那上面擺放的不是點心,而是焦爐某個關鍵閥門的精密圖紙。
緊隨其后的,常常是儀表與控制工程師魯道夫·舒爾茨。
他習慣性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擦得锃亮的金絲眼鏡,步伐帶著工程師特有的精確節奏。
他手里可能還捏著一份剛校準完的儀表讀數記錄單,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空氣中那縷不斷變化的、精妙絕倫的香氣曲線所吸引。
對他而,那瞬間爆發的蘭香,就是最精妙的控制系統成功運行的信號。
總顧問工程師埃里希·施密特的身影,通常會和漢斯·克虜伯一同出現。
這位克虜伯的資深冶金專家,素來以不茍笑、目光如炬著稱。
他高大的身軀裹在熨帖的深色西裝里(即使在工地,他也保持著近乎刻板的整潔),與周圍灰撲撲的環境形成鮮明對比。
他很少說話,只是用那雙能洞察高爐內鋼水流動的眼睛,銳利地掃視著廚房里的一切——霍夫曼的操作、李月娥的協助、以及那幾盤散發著不務正業香氣的試驗品。
漢斯·克虜伯則顯得放松許多,他拍拍施密特的肩膀,帶著一種發現新大陸的興奮:“埃里希,相信我,今天的樣品,絕對值得你暫時放下那堆關于爐渣黏度的報告!它蘊含的能量,或許能讓你對燃燒效率有新的理解!”
施密特只是從鼻子里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但身體卻誠實地靠近了操作臺。
中方技術骨干的代表,冶金組組長陳志遠和機電組組長李振邦,往往結伴而來。
陳志遠剛從灼熱的高爐平臺上下來,工裝后背汗濕了一片,臉上還帶著被高溫炙烤后的紅暈。
李振邦則可能剛解決完某個電機組的震動問題,手上還沾著潤滑脂。
兩人一進門,顧不上寒暄,目光便熱切地投向那金黃色的希望。
陳志遠深吸一口氣,那純凈的蘭香似乎瞬間沖淡了肺里積攢的煙塵,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霍夫曼師傅,李總,辛苦!今天這味兒,聞著就比昨天更正!”
李振邦則更關注實際:“這香氣能鎖住,那吃完后舒坦的感覺,是不是也更能到位了?”
小小的廚房很快被這些身份各異、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鋼鐵烙印的男人們擠滿。
空氣里,高級西裝上殘留的雪茄味、工裝上濃烈的機油煤灰味、以及那頑強升騰的清雅蘭香、溫暖烘焙的黃油甜香,奇異地交織、碰撞。平日里,他們是統領龐大鋼鐵巨獸的中樞神經,是解決復雜技術難題的冷酷大腦,是調試精密儀器的沉穩雙手。
但此刻,下午三點,站在這彌漫著暖甜氣息的廚房里,他們只有一個共同的身份——“東方蘭夢”的虔誠信徒。
霍夫曼早已習慣了這每日的朝圣。
他臉上帶著一絲德國匠人面對完美作品時的矜持與驕傲,用鑷子如同對待精密儀器部件般,小心地將幾種不同形狀的試驗品——小巧的曲奇、細長的脆棒、蓬松的司康——分置在白瓷碟中。
李月娥默契地分發著牙簽。
“諸位,”霍夫曼的聲音不高,卻足以讓所有目光聚焦,“今日核心目標:驗證優化后微膠囊壁在極限運輸模擬震動下的完整性,以及階躍式香氣釋放的峰值強度與持久性。
請著重體驗入口咀嚼瞬間的香氣爆發點,以及后續的身心協調反饋。”
話音落下,廚房瞬間陷入一種奇異的安靜。只有輕微的瓷器碰撞聲,然后是整齊劃一的咀嚼聲。
“咔嚓!”
弗里德里希·克勞澤幾乎是帶著一種研究焦炭氣孔率的專注,咬下了一塊脆棒。
就在牙齒破開酥脆表皮的剎那,他的眼睛猛地瞪圓!
一股極其清晰、飽滿、充滿生命力的蘭花香,如同被高壓注入的精純煤氣,在他口腔的腔室內轟然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