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枯樹嶺,陽光驅散了晨霧,將巨大的建設工地毫無保留地暴露在秋日的天幕下。
塵土在腳步和車輪下揚起,機器的轟鳴、鋼鐵的碰撞、工人的號子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原始而磅礴的聲浪,沖擊著每個人的耳膜和神經。
分組后的隊伍,如同細流匯入這片沸騰的鋼鐵之海,迅速被其裹挾、吞沒。
施密特親自帶著冶金組和陳志遠的團隊,直奔那座已初具雛形的高爐基座。
巨大的混凝土墩子上,巨大的爐缸如同沉睡的巨獸,冰冷的鋼鐵反射著陽光。
幾個德國技術員正指揮著工人,用精密的水平儀反復校準爐缸的基座螺栓。
“陳組長,”施密特指著那些粗壯的螺栓,他的聲音在嘈雜中需要刻意提高,“基礎。所有力量的。誤差必須控制在0.5毫米內。否則……”
他做了個扭曲斷裂的手勢,眼神銳利地掃過陳志遠和他身后幾個漢陽來的熟練工,“安裝的每一步,都對應著規程上的一個編號。菲舍爾!”
助手維爾納·菲舍爾立刻翻開一本厚厚的德文安裝手冊,找到對應頁碼,吳文淵迅速湊近,幾乎同時開始低聲翻譯:
“規程編號h001-7,基礎螺栓二次校準標準:水平度偏差小于等于/m,垂直度偏差小于等于1mm/m,扭矩值按附表三執行……”
術語像冰雹一樣砸下來。
陳志遠帶來的一個老工長,在漢陽干了十幾年,此刻盯著那些锃亮的螺栓和精密的儀表,眉頭緊鎖,額頭滲出汗珠,嘴里無意識地念叨著
“0.5毫米?乖乖……”。
幾個年輕學徒更是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圓,仿佛那螺栓是什么洪荒巨獸的牙齒。
另一邊,負責選礦線的海因里希·穆勒則陷入了更大的溝通泥潭。
他正指著巨大的破碎機基礎坑,激動地比劃著鋼筋綁扎的間距和混凝土標號要求。
中方選礦組長王學勤帶來的幾個學徒,是從本地招的,幾乎零基礎。
翻譯助理周慕白努力地傳達著:
“穆勒先生說…鋼筋…這個交叉的地方…必須用鐵絲綁緊…像這樣…還有,澆灌的石頭漿…要用標號高的…硬!”
他一邊說,一邊笨拙地模仿著穆勒的手勢。
一個學徒茫然地點著頭,然后拿起一根鐵絲,試圖按照模糊的理解去捆綁,結果卻歪歪扭扭。
穆勒氣得直跺腳,指著圖紙上的標準圖例,德語的命令又快又急。
周慕白急得滿頭大汗,詞匯量捉襟見肘,連比帶劃,學徒們更加茫然無措。
現場指導的德國技術員約翰,臉色鐵青,幾次想上前直接動手,都被穆勒用眼神制止了——培訓必須開始,哪怕慢如蝸牛。
電氣組弗蘭茨·邁爾的情況稍好,畢竟組長錢廣進是留過洋的底子。
但當他指著錯綜復雜的預埋電纜管圖紙,要求確認每一根管的走向和接口密封時,問題還是出現了。
圖紙是德文的,標識密密麻麻。
錢廣進能看懂大概,但他帶來的學徒不行。
翻譯陳思齊努力地指著圖紙上的德文縮寫,試圖解釋:
“這根管,是給那個…那個會轉的大機器(電動機)送電的…從這里…穿過去…接口的地方…要用一種特殊的膠…密封死…不能進水氣…”
一個學徒看著圖紙上蜘蛛網般的線條,又看看腳下深溝里預埋的黑色管子,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一絲恐懼,這么多線,接錯了會不會炸?
最安靜也最緊張的是儀表組。
魯道夫·舒爾茨是個沉默寡的人,他正帶著孫守義和兩個懂點英文的學徒,在相對干凈的控制室預制板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