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他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晰,“明日,我去枯樹林。水庫選址,我親自定樁。”
“工期,就從明日算起。”
林硯回到自己臥房,房門輕輕合攏,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長輩們因“歐羅巴將亂”而驚疑不定的目光。
他走到窗邊,并未點燈,任由清冷的月光流淌進來,將小小的身影拉長投在青磚地上。
窗外是寂靜的蘇府庭院,假山竹影在月色下輪廓分明。
然而林硯的目光卻毫無焦點,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景致,跨越了萬里重洋,落在了那片冰冷、多風、潮汐往復的北海淺灘之上。
前世的記憶碎片,如同深海的潛流,在意識深處翻涌而起。
那是一次普通的德國之旅,火車沿著北德海岸線奔馳,窗外掠過一片看似荒涼、豎立著鋼鐵平臺的淺海區域。
導游平淡的介紹詞在腦海中清晰回響:“…那是mittelplate,我們德國最大的油田,藏在潮汐帶下面,不過產量早就過了巔峰期…”
當時只是匆匆一瞥,一個地理名詞。
后來,或許是出于某種潛意識的興趣,他在網絡浩瀚的信息海洋中,特地查證過這個支撐著德國能源命脈的隱秘之地。
此刻,那些冰冷精確的數據,如同鐫刻在靈魂深處的碑文,一字不差地浮現出來:
地理位置:北海潮汐帶(北緯54.0°,東經8.7°)。距石荷州海岸僅7公里,水深隨潮汐在0至4米間變化——這意味著它幾乎就在家門口,卻又被淺海巧妙地掩藏。
原始地質儲量:1.5億噸原油。德國最大油田,占全國儲量40%——一個足以讓任何工業國心臟停跳的數字。
油品性質:輕質低硫原油(api38°)。品質上佳!但含微量硫化氫(需脫硫處理)——一點小小的瑕疵,在巨大的戰略價值面前微不足道。
月光下,林硯的嘴角勾起一絲極淡、近乎冷酷的弧度。
前世旅游巴士上的一瞥,閑暇時的一次搜索,竟成了今世撬動德意志帝國根基的杠桿!
一個已被探明、位置清晰、品質優良的巨型油田!
這份信息的價值,根本不是三百萬美元能夠衡量的。
它是國運的砝碼,是海軍艦隊的航程,是工業機器運轉的血液!
“呵!”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逸出林硯的唇邊,帶著孩童嗓音的清越,卻又浸透了洞悉世事的蒼涼與一絲冰冷的嘲弄。
“用這個換點煉鋼設備!”
他緩緩抬起自己的小手,月光勾勒出那稚嫩的手指輪廓。
就是這雙手,剛剛在書房擲地有聲地預了歐羅巴的混亂。
而混亂的根源之一,不正是列強對資源、對霸權那永無止境的、足以焚毀世界的貪婪嗎?
mittelplate的信息,就像精準投入火藥桶的火星。
柏林那些將軍和容克們,拿到坐標和這份關鍵數據后,會如何瘋狂地加速對北海那片淺灘的榨取?
會如何刺激他們本已熾熱的擴張野心?
“足夠你們再打一場大仗的油了。”林硯對著虛空中的北海方向,無聲低語,眼神幽暗如深潭。“也足夠讓歐州的強盜們流盡最后一滴血。”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想象中的冰冷海潮。
這筆交易,表面上是他用未來的信息換取了德國的設備和技術,空手套白狼。
但更深層里,他是在用石油這個魔鬼的誘惑,加速著歐洲列強走向自我毀滅的進程!
為枯樹林,為這片土地,在即將到來的滔天巨浪中,爭取一絲喘息和鑄劍的時間!
“風雨,不,是焚世的戰火,要來了。”林硯低聲重復著書房里的話,這一次,只有窗外的月光聽見。
他轉身離開窗邊,小小的身影沒入房間的陰影里。
那張記錄著mittelplate所有秘密的小紙片,早已在安全的地方化為灰燼。
信息已經交付,種子已經播下。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利用這搶來的時間,在十二個月內,于枯樹林的荒野上,鑄就出屬于中國的、足以在亂世中立足的鋼鐵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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