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治·南門
初升的日頭驅不散城門樓子上的陳年污垢和一股子衰敗氣。
斑駁的城墻根下,幾個穿著破舊號服的兵丁無精打采地縮著,眼神渾濁。
空氣里彌漫著塵土、垃圾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恐慌。
突然,沉悶而整齊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敲碎了城門口的沉悶。
塵土飛揚中,一支隊伍出現在官道盡頭。
當先開路的,正是柱子!
他騎著一匹健碩的騮馬,腰挎嶄新的駁殼槍,眼神銳利如鷹。
身后,一百名林家村保安團第一連的精銳,清一色草綠軍裝,打著利落的綁腿,背負漢陽造或手持寒光閃閃的精鋼長矛,腰間懸掛制式砍刀。
他們隊列嚴整,步伐劃一,沉默行進間自有一股剽悍鐵血的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城門洞下那幾個老弱殘兵被這氣勢所懾,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又惶惑地縮了回去。
隊伍核心,兩匹神駿的青驄馬上,端坐著林永年與曹文軒。
林永年一身深灰色中山裝,外罩一件半舊的藏青呢大衣,面容沉靜,目光掃過破敗的城垣和街道兩旁探頭探腦、面有菜色的民眾,眉頭微蹙。
新任長治縣長,正式履任。
他身旁的曹文軒,已換上了嶄新的少校軍服,肩章在晨光下微閃。
他腰背挺直如松,手按腰間指揮刀柄,眼神冰冷地掃視著城門樓和周圍環境,如同審視一處新占領的陣地。
新任長治城防司令,軍權在握。
隊伍兩側,是幾輛騾車,拉著簡單的行囊和幾口沉重的鐵皮箱子,那是蘇婉貞晉興銀行長治分行的首批銀錢和賬冊。
城門口,王懷仁留下的幾個原縣府屬官和幾個穿著不合身警服的巡官,灰溜溜地迎了上來,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躬身行禮:“卑職等恭迎林縣長、曹司令上任!”
林永年微微頷首,目光并未在他們身上過多停留,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免禮。縣府大堂集合所有屬員,一個時辰后,本縣長要訓話。”他不再看那些惶恐的舊吏,策馬緩緩入城。
曹文軒則勒住馬,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那幾個巡官,最后定格在城防處一個破舊的哨位上,聲音不高,卻讓周圍空氣都凝滯了幾分:“柱子!”
“在!”柱子應聲策馬出列。
“接管城門防務!原城防營所有人,原地待命!即刻起,全城戒嚴,宵禁照舊!有擅闖城門、滋事擾民者,按戰時條例,軍法從事!”曹文軒的命令斬釘截鐵。
“是!”柱子厲聲應諾,手一揮,身后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分出兩隊,迅速控制了城門及兩側城墻制高點,動作迅捷,殺氣騰騰。
那幾個原巡官嚇得臉色煞白,腿肚子直打顫。
隊伍在壓抑而肅殺的氣氛中緩緩入城。
街道兩旁,百姓們躲在門窗后偷看,眼神中有麻木,有好奇,更多的是深深的疑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
就在這時,一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老者突然沖出人群,“撲通”一聲跪倒在林永年的馬前,嘶聲哭喊道:“青天大老爺!求您給口飯吃吧!家里快餓死人了!”
這聲哭喊,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表面的沉寂。
無數道飽含饑渴、絕望的目光,從四面八方匯聚到林永年身上。
林永年勒住馬,看著腳下顫抖的老人,再抬眼環視那些在寒風中瑟縮、眼神空洞的災民,心中沉甸甸的。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洪亮,清晰地傳遍寂靜的街道:
“父老鄉親們!我林永年受閻督軍之命,主政長治!首要之事,便是開荒賑災,以工代賑!十萬畝荒地待墾,水利待修!凡有手有腳,愿出力者,管吃管住,日發工錢!明日辰時,縣府門前設點登記!只要肯干,就有活路!”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承諾,在死寂的長治街頭回蕩。
那跪地的老者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曹文軒適時地沉聲補充,帶著軍人的威嚴:“林縣長出必行!然,值此非常之時,長治城防由我曹文軒接管!自即日起,嚴查奸宄,肅清匪患!凡趁災打劫、囤積居奇、擾亂治安者,嚴懲不貸!望爾等各安生業,靜待新政!”
說罷,他不再停留,與林永年對視一眼,兩人在精銳士兵的護衛下,向著那象征著長治最高權力、也代表著無盡麻煩的縣府衙門,策馬而去。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中,漸漸燃起的微弱希望和無數竊竊私語。
長治的天,要變了。
而變革的雷霆與甘霖,才剛剛落下第一道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