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的冰霜漸漸消融,銳利的眼神變得復雜。他看著懷里正仰著小臉、好奇地聽著黑熊說話的女兒,又看看那口新挖出的、代表著生機的水井,再看看周圍那些雖然依舊面黃肌瘦、但眼中已燃起希望的寨民,以及站在不遠處,安靜地看著這邊的林硯。
他看到了女兒頭上那頂可笑的草環,看到了她小臉上并無陰霾的笑容,也看到了黑熊眼中那份沉重的絕望和此刻孤注一擲的坦誠。
怒火在事實面前,漸漸被一種更復雜的情緒取代——憤怒、后怕、荒謬、無奈,甚至還有一絲……對這個在絕境中掙扎求存、最終并未傷害他女兒反而被女兒“折騰”夠嗆的漢子,產生的一點點難以說的……理解?
“爹”懷里的蘇月薇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襟,小手指著黑熊,又指指那口水井,小臉上滿是認真,“熊伯伯是好人!雖然胡子扎手,但他們沒欺負阿薇!是阿薇自己渴了餓了才鬧的!你看!水是林硯找到的!我們有水喝啦!”她天真無邪的話語,成了打破最后僵局的鑰匙。
蘇承勇長長地、沉沉地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要將這三天的焦灼和戾氣都吐出來。他抱著女兒,走到黑熊面前。
黑熊依舊保持著彎腰的姿勢,身體微微緊繃。
蘇承勇沒有拔槍,也沒有呵斥。他伸出了右手,那只握慣了槍柄、骨節分明的大手,穩穩地伸到了黑熊面前。
黑熊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起來吧。”蘇承勇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綁我女兒,這事沒完。”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那口新井和周圍期盼的面孔,“但,天災無情,人非草木。你們護住了我女兒,沒讓她受委屈,又找到了活命的水源。這事,看在阿薇和林硯的份上,看在這口井的份上,暫且揭過。”
他的手依舊伸在那里。
黑熊看著那只手,又看看蘇承勇深邃的眼神,再看看他懷里正對著自己眨巴大眼睛的蘇月薇,一股巨大的酸澀和難以喻的感激涌上心頭。
這個鐵打的漢子,眼圈瞬間紅了。
他伸出手,帶著一絲顫抖,鄭重地、緊緊地握住了蘇承勇的手。
“謝謝蘇三爺!大恩大德,黑風寨上下,永世不忘!”黑熊的聲音哽咽而堅定。
兩只代表著不同立場、不同身份、卻同樣在亂世中掙扎求存的手,在這一刻,跨越了綁架的仇恨和官匪的對立,在干裂的黃土之上,在初現生機的水井之旁,在蘇月薇這個懵懂卻又像紐帶般的小“公主”見證下,緊緊握在了一起。
緊繃的氣氛隨著那一握,終于徹底松緩下來。
黑熊側身讓開,恭敬地將蘇承勇迎進了寨子。
說是“迎”,其實也不過是引向寨子里最大、相對也最干凈些的窩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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