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喉結滾動了一下。
這短暫的沉默,讓李員外等人心頭七上八下。
終于,蘇承勇放下茶杯,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他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卻沒什么溫度,帶著點江湖人的痞氣:“李員外這話說的,好像我蘇老三是城隍廟里的判官筆,點到哪兒,哪兒就冒水似的?”
他站起身,踱了兩步,高大的身影帶來無形的壓力:“找水這活兒,講究天時地利,還有那么點運氣。枯木嶺、大石凹,那是災情火燒眉毛,我蘇老三豁出官帽去賭,那是沒辦法!賭贏了,是老天爺賞臉,鄉親們抬舉。可沒那金剛鉆,我也不敢攬那瓷器活啊!”
他走到李員外面前,微微俯身,帶著壓迫感:“員外爺名下的荒地,位置好不好?地氣通不通?有沒有水脈的影兒?這些都得實地去‘望聞問切’,不是站那兒看一眼就能定乾坤的。而且…”他拖長了音調,目光掃過眾人,“這找水,也是要耗費心神精力的。我蘇老三現在管著治安隊,天天腳不沾地,維護這晉城地界的平安,那是縣尊大人交代的頭等大事!這找水也得有個輕重緩急不是?總不能放著嗷嗷待哺的災民不管,先去給員外爺的荒地‘看風水’吧?”
這話軟中帶硬,既點明了找水不是點石成金那么簡單,又抬出了“救災優先”的大義和“治安重任”的職責,把皮球輕輕巧巧地踢了回去。潛臺詞很明白:想讓我“看”一眼?可以,但得排隊,而且得看我的時間、精力,以及你們的“誠意”夠不夠分量。
李員外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調整過來,連連點頭:“三爺說得是!說得極是!救災自然是頭等大事,我等豈敢耽誤?只是想著若能早日開墾出來,也能早日安置些流民,多產些糧食不是?至于三爺的辛苦,我等豈能不知?只要能排上號,無論何時,只要三爺方便,知會一聲,我們必定備好車馬儀程,絕不敢讓三爺白辛苦!”他著重強調了“辛苦”二字,暗示酬勞絕不會少。
蘇伯鈞此時適時開口,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承勇所有理。開荒尋水,皆非一蹴而就之事,需得統籌規劃,分步實施。諸位鄉賢拳拳之心,伯鈞感念。你們的支持之意和名下荒地的情況,我已記下。待我將重災區域梳理完畢,制定出詳細的優先開墾序列和尋水計劃時,自會通盤考慮,力求公平公正,惠及各方。屆時,還需諸位鄉賢鼎力相助才是。”他既沒答應也沒拒絕,只是把一切都納入了他“統籌規劃”的框架內,牢牢掌握著主動權。
李員外等人心中了然,知道今天想立刻拿到“優先序列”的承諾是不可能的了。
但蘇伯鈞的態度至少表明他們沒有被排除在外,而且有“通盤考慮”的余地。這已經是他們預期中較好的結果。
“是是是,一切但憑縣佐大人和蘇三爺安排!我等靜候佳音!”李員外等人連忙起身,拱手告辭。雖然目的沒有完全達到,但總算搭上了線,表明了態度,也探到了對方的底線。接下來,就是如何在這個“統籌規劃”里,為自己爭取到最有利的位置了。
看著鄉紳們離去的背影,蘇伯鈞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眼神深邃。
蘇承勇則重新坐回椅子上,嗤笑一聲:“一群老狐貍,不見兔子不撒鷹。”
蘇伯鈞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無妨。他們肯主動送上門來,這臺階,我們就踩穩了。接下來,就看我們怎么把這盤棋下活了。”
主動權,已然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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