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萱不舍地與大哥和弟妹們告別,看著他們站在官道旁揮手的身影,直到馬車駛出去很遠,再也看不見他們,才戀戀不舍地放下車簾,坐回馬車里。
車內一時陷入了短暫的寂靜。林冬凌見女兒垂眸不語,眉宇間縈繞著與親友分別的淡淡離愁,心中不由一軟。
他放柔了聲音,帶著幾分誘哄的意味開口道:“如萱,不要難過。你可知道,江南此時正是草長鶯飛、煙雨如畫的好時節?”
“我們此去,不僅能看小橋流水,還能嘗到最地道的西湖醋魚、龍井蝦仁、桂花糖藕……那邊的美食,不比京中的少。”
林如萱聞,抬起頭,看到父親眼中毫不作偽的期待與安慰,臉上的陰霾漸漸散去,綻開一個溫暖的笑靨。
她伸出手,輕輕握住林冬凌那雙曾經執掌生殺、此刻卻溫暖干燥的大手,聲音清澈而堅定:“爹說的對,我該高興的。”
她頓了頓,眼中閃爍著真摯的光:“其實,我最高興的是,你能平平安安地離開京城,從此海闊天空。從今往后,女兒一定會好好孝順你,讓你過上最舒心、最安穩的日子。”
林冬凌猝然怔住。
女兒的話語如同暖流,瞬間沖垮了他心中某道堅固的堤防。
他自己也從未想過,自己這雙沾染過無數鮮血與污穢的手,有朝一日竟能握住平凡的生活。
更從未奢望過,自己這顆在陰謀詭計中浸淫得冷硬如鐵的心,還能享受到純粹真摯的孺慕之情。
“啊……是啊……最該高興的是我才對……”林冬凌喃喃自語。
他離開京城時,只想著要保護好女兒,帶她離開危險。
卻差點忘了,這也是他新生活的開始。
“我何其有幸……”
“什么?”林如萱仰頭,聽不清爹在說什么。
“不,沒什么。”林冬凌笑著揉揉女兒長發:“我想,江南一定很美。”
父女二人到杭州與秦管家等人匯合后,很快安頓下來,日子過得富足而安寧。
林如萱接手了百川商行,將其和錦萱閣一同打理得風生水起,姻脂水粉、絲綢與瓷器的貿易順著京杭大運河通達南北。
每日處理完賬目商事,她最常做的,便是陪著父親林冬凌沿青石板路緩緩散步,或乘船釣魚,或茶樓聽書。
也經常在自家園林里,與父親一同種花煎茶。
林如萱一生未嫁,將所有的溫情與陪伴,都給予了這一世的父親。
時光荏苒,林冬凌已是白發蒼蒼,身子骨也不復從前硬朗。
一個陽光和暖的午后,他躺在院中那棵老桂花樹下的搖椅里,身上蓋著女兒剛為他細心掖好的絨毯。
桂花早已開過,只余滿院清寂。他微微瞇著眼,目光溫柔地落在身旁的女兒身上。
林如萱正坐在一旁的小幾前,低頭核對著厚厚的賬本,算盤珠在她纖長的指尖下發出清脆規律的聲響。
歲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跡,身影依舊窈窕美好,仍是少女模樣。
可能是上了年紀,林冬凌時常會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置身于一場過于美好的幻夢。
他這一生,從最低賤的塵埃里掙扎求生,一步步爬上權力的頂峰。腳下踏過無數枯骨,周身纏繞著無盡的黑暗與血腥。
他的結局本該孤獨一人,在黑暗中死于陰謀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