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偉正臉色稍霽,擺了擺手:“好了,你先去忙吧。醫院那邊,隨時關注滿倉同志的情況,有進展第一時間向我匯報。另外,朝陽同志提前結束學習的事,我親自給省委組織部立人部長打電話溝通。”
鄭紅旗起身離開了辦公室。于偉正坐在椅子上,沉思了片刻,拿起桌上的紅色電話機,撥通了省委組織部部長曹立人的電話。
電話那頭,曹立人聽完于偉正簡要說明情況和請求后,沉默了幾秒,才開口道:“偉正啊,朝陽同志這個培訓班,是省委重點關注的青年干部培訓班,機會很難得啊。中途中斷學習,對干部個人來說,是個損失。而且,這也沒有先例啊。”
于偉正語氣誠懇而凝重:“老領導,您說的對,這個道理我懂。換作一般干部,換作平常的事,我絕對不敢開這個口,打擾您。但曹河縣的情況確實非常特殊,也非常緊急。縣長在政府常務會上被班子成員氣得突發腦出血,現在還在搶救,生死未卜……。這暴露出的班子渙散、政令不通、改革受阻的問題,已經非常嚴重了。朝陽同志在臨平、東洪的表現,證明他政治堅定、敢于擔當、善于處理復雜局面,是眼下最合適的人選。
曹立人道:“朝陽同志?沒什么印象嘛!”
于偉正道:“沒印象正常嘛,畢竟他只是處級干部!”
“原則上是不行的!”
“老領導啊,我的想法是,讓他先回曹河主持工作,利用周末或者零散時間,繼續完成黨校的學習任務,兩不耽誤。學習資料可以帶回去自學嘛,必要的考核和論文,我親自督促他按時保質完成。懇請老領導理解支持,特事特辦。”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一會兒,曹立人顯然在權衡。于偉正是他比較看好的年輕干部,東原市近年的發展勢頭也不錯,這個面子,他愿意給。更重要的是,曹河縣長被氣到腦出血這種事,聽起來荒唐,確實需要盡快穩住。
“嗯……那好吧。”曹立人終于松口,“既然情況這么特殊,我就破個例,特事特辦。我讓部里相關處室和省委黨校溝通一下,辦理相關手續。朝陽同志可以提前返崗,但學習任務不能丟,要確保完成。你們市委組織部要主動對接好。”
“太感謝老領導了!我代表東原市委,感謝省委組織部的大力支持!我們一定安排好,確保朝陽同志工作學習兩不誤!”于偉正連忙道謝。
曹立人話鋒一轉,語氣溫和中帶著提醒:“偉正啊,你們東原現在的班子,配得很強啊。寧海同志在省里工作過,經驗豐富;瑞鳳同志有在發達地區工作的經歷,思路開闊。省委把這么強的班子配給你們,是希望你們能出成績、出戰果的。現在已經是十二月了,第四季度的收官和全年的考核,非常關鍵。你們要擰成一股繩,把心思都用在發展上、用在穩定上。曹河的事,要處理好,但也不能影響全市一盤棋。”
“是,老領導,您的指示我們一定牢記在心,堅決貫徹落實。請省委放心,我們一定全力以赴,確保全年目標任務圓滿完成,不辜負省委的信任和期望。”于偉正趕緊表態。
掛了電話,于偉正松了口氣,隨即又把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屈安軍叫了進來。
簡單交代了背景之后,于偉正道:“安軍同志,朝陽同志提前結束黨校學習的事情,部長已經同意了。你馬上安排,和省委組織部干部培訓處、省委黨校具體對接,辦理相關手續。讓李朝陽同志用最快速度返回市里,先來見我,然后我親自給他談話,安排交接和工作。”
屈安軍有些驚訝:“于書記,之前不是說等一月份學習結束再考慮調整嗎?這突然提前……”
“等不及了。”于偉正打斷他,語氣堅決,“形勢逼人。曹河縣的情況比我們想象的更復雜、更嚴峻。必須讓朝陽盡快到位。學習的事情,按曹部長指示辦,特事特辦,后續利用業余時間補上。你抓緊落實。”
“好的,于書記,我馬上去辦。”屈安軍見書記態度堅決,不再多問,領命而去。
東原市人民醫院梁滿倉緩緩睜開眼睛,眼前模糊晃動的白色天花板,以及耳邊隱約傳來的驚喜的低聲呼喚:“老梁?老梁你醒了?醫生!醫生快來!老梁醒了!”
他想動一動,卻發現身體異常沉重,手腳仿佛不是自己的,幾乎沒什么知覺。頭依然有些昏沉,后腦勺的位置隱隱作痛。他轉動眼珠,看到幾張熟悉焦灼的面孔湊近了――是他的老伴,還有兒子和女兒。
“水……”他張了張嘴,喉嚨干得冒煙,聲音嘶啞微弱。
老伴趕緊用棉簽蘸了溫水,小心地潤濕他的嘴唇。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很快進來,一番檢查,翻看眼皮,測試反應。
“梁縣長,您感覺怎么樣?能看清我嗎?手動一下試試?”醫生溫和地問。
梁滿倉努力集中精神,按照醫生說的做了。雖然動作遲緩無力,但確實能動了。
一番檢查后,醫生明顯松了口氣,對家屬說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不幸中的萬幸啊,出血點不算大,搶救也及時,手術很成功。現在看,手腳活動基本沒問題,語功能也正常,應該沒有留下嚴重的后遺癥。真是吉人天相!接下來就是安心靜養,恢復需要一個過程,急不得。”
梁滿倉的老伴不到五十、面容憔悴,聽到醫生的話,眼淚一下子又涌了出來,抓住梁滿倉沒有打點滴的那只手,泣不成聲:“老梁啊……你可嚇死我了……一天一夜啊,一點動靜都沒有……你要是……我可怎么活啊……”
一天一夜?梁滿倉腦子還有些木,慢慢回想。最后的記憶,是縣政府會上,那一張張事不關己的臉,是苗東方那不緊不慢的推諉,是孫浩宇那陰陽怪氣的調侃,是國土局長、城關鎮長那滑不溜手的托詞……然后就是一股血氣直沖頭頂,眼前一黑,天旋地轉。
“我……這是在市醫院?”
“是啊,縣里治不了,直接送市里來了。多虧了市委于書記親自打招呼,從省里請了專家來給你做的手術……”老伴抹著眼淚說。
梁滿倉心里復雜,有后怕,有慶幸,更多的是深深的挫敗感。他一個縣長,竟然以這種方式躺在了這里。
“醫生,要……靜養多久?”他問。
“至少一個月,要絕對休息。一個月后看恢復情況,再決定是否出院,以及后續的康復治療。梁縣長,您這病,最忌情緒激動,千萬要放寬心,工作上的事,暫時別想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醫生囑咐道。
梁滿倉點點頭,閉上眼,又緩緩睜開,看著圍在床邊的家人,看著老伴紅腫的眼睛,兒子女兒擔憂的神情,心里某個堅硬的地方忽然軟了一下,又泛起酸楚。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想說點什么安慰的話,喉嚨卻哽住了,最終只是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
“別哭了……我沒事。”他聲音低沉,“就是……自己沒本事,心不夠寬,讓人看了笑話。”
“什么笑話不笑話的!你就是工作太拼了!那曹河縣的水多深啊,你一個老實巴交的人,哪里是那些人的對手……”老伴心疼又埋怨。
梁滿倉搖搖頭,沒再說話。老實人?或許吧。但他更清楚,在曹河那個地方,光靠老實和想干事的心,遠遠不夠。那里的水,不僅深,而且渾,下面不知道藏著多少看不見的漩渦和暗礁。他這次,就是一頭撞在了礁石上。
也好,總算能名正順地躺下了,休息一下。只是,這休息的代價,未免太大了些。他心里那份不甘和憋屈,無訴說。
12月23日,東原市委會議室。市委常委會議正在召開。市長王瑞風,市委副書記周寧海,市紀委書記林華西,市委組織部長屈安軍,常務副市長臧登峰、常委副市長侯成功、政法委書記李尚武等一眾常委都靜靜的看著剛剛進門的于偉正。
以往的會都會有會議材料,今天的會桌子上連一張紙都沒有。
于偉正落座后開門見山:“同志們,今天開個短會,主要研究區縣領導干部聯動調整的問題。先研究曹河縣,情況大家都知道了,梁滿倉同志突發重病,需要長期治療休養。曹河縣目前國企改革進入攻堅期,矛盾集中,急需加強領導力量。市委考慮,由東洪縣委副書記、縣長李朝陽同志,調任曹河縣委書記,主持曹河縣全面工作。鄭紅旗同志主要精力放在市政府,梁滿倉同志暫時保留縣長職務,待其康復后再行研究。”
五人小組會議已經達成了一致意見,今天的會議氣氛沒有嚴苛的理論學習,只討論發帽子的事,氣氛相對寬松一些。
王瑞鳳市長下意識地解開了攏身上那件羊毛風衣的扣子,等著于偉正介紹背景“大家也知道,這次調整,是基于上級關于加大干部交流力度的精神,結合我們的實際,目的是優化班子結構,激發隊伍活力,把合適的人放到更關鍵的崗位上去,推動全市工作再上新臺階。會前,我也和幾位同志分別交換過意見,組織部門也做了大量的摸底考察工作,形成了一個相對成熟的建議方案。今天咱們先議一議,充分發表意見。安軍部長,你先介紹一下整體情況和重點人選的考慮。”
組織部長屈安軍打開筆記本,扶了扶眼鏡,條理清晰地匯報起來:“好的,于書記,各位領導。根據市委的統一部署,近期我們對全市九個縣兩個區的領導班子進行了一次全面的摸底調研和談心談話。總的來看,我們縣區一級的干部隊伍,思想政治素質是過硬的,干事創業的勁頭也在提升,這是主流。但也存在一些問題,比較突出的是部分縣區班子不齊不力,主要領導空缺時間較長,影響了工作連續性和推進力度。比如平安縣縣長、臨平縣縣長、東洪縣委書記等崗位,空缺都超過半年了。曹河縣雖然黨政主官在崗,但紅旗同志長期在市政府,這次調整,就是要重點解決這些問題。”
他稍微頓了頓,繼續道:“下面,我重點匯報幾個關鍵縣區班子主要領導的調整建議。首先是東洪縣。東洪縣近年來發展勢頭很好,各項工作走在全市前列,可以說政通人和,這與李朝陽同志在那里扎實有效的工作是分不開的。朝陽同志目前正在省委黨校參加青干班培訓,還有一個多月結束。鑒于曹河縣當前的復雜局面和緊迫的發展穩定任務,我們建議,鄭紅旗同志不再兼任曹河縣委書記,集中精力抓好市政府分管工作。由李朝陽同志接任曹河縣委書記,請大家發表意見!”
郭志遠排位最低,首先發,簡意賅道:“同意!”
于偉正點名道:“尚武同志!”
李尚武是第一次以市委常委的身份參加常委會,揉了揉衣領,咳嗽一聲:“我同意,但是啊,各位同志,考慮到曹河情況特殊,為便于其協調各方、開展工作,建議同時任命其為市長助理。”
組織部長屈安軍聽到這里,微微皺了下眉,看向旁邊的紀委書記林華西。
林華西揉了揉鼻子,目光轉向周寧海。
周寧海看大家都不在表態,就十分輕松的道:“于書記,我看,尚武同志這個提議,很務實,我贊成!”_c